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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購】紅字團◎駱以軍
Regular price $19.00那天上課我們的小說老師大約是宿醉未醒,咕噥著一些我們聽不懂的句子,似乎陷在不得其解的苦思之中。最後他恍有所悟,揚了揚手中我們的作業,說:「孩子們,幹得好,逼視和探索生命真相的不二法門,便是在不懈的虛構中和無中生有之中。」
《紅字團》共收錄〈手槍王〉等六篇得獎作品。作者擅於將我們習以為常的感覺、情緒、道德判斷置放於一荒謬曖昧的情境,運用角色認同及敘事聲音皆充斥干擾與延宕的技巧,逼視讀者注意小說虛構的本質,並開創出高度智性的詭戲,允為最具顛覆性的作品集。
《紅字團》是天生的小說家駱以軍的第一本小說集,一出手便領先同輩創作者不只一匹馬身,是他後來所有小說的原型,堪稱元氣淋漓之作。沒有《紅字團》,就沒有新世代創作者口中的「一哥」駱以軍。
作者簡介
駱以軍
一九六七年生,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研究所畢業。作品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台北文學獎等,並曾多次獲中國時報開卷、聯合報讀書人、中央日報年度十大好書。著有小說集《遣悲懷》、《月球姓氏》、《第三個舞者》、《妻夢狗》、《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紅字團》、《遠方》等書。
靈/性籤◎林幸謙
Regular price $28.00戰火摧毀他的家園,在雨林中逃亡求生的記憶,
除了帶來磨難,更開啟一生的追念與懷想。
校園圍牆內密不透風的安穩世界,她蟄居其中,
等待著記憶的回音,等待著生命的雨季再次降臨。
他在都會紅塵中漫遊、漂泊、浪蕩,遍尋現實生活裡
可以安身立命的安全島,卻發現那終究只是飄搖的浮島……
在最新散文集《靈/性籤》當中,詩人林幸謙挪用小說與詩的技法,藉由敘事身分及空間的轉移流動,縫綴了兩代學者的生命經驗以及對於性別、歷史、文學、社會現象等面向的各種觀感。並透過大量的引(隱)文,和古今中外的前哲與作家交互指涉,編織出眩目而又瑰麗迷人的華麗文體。全書可分為八個章節(周英雄語),各章皆有不同的敘事者與觀看視野,身分、性別、時空的交織演出乍讀看似迷離,但卻又一氣呵成,為讀者帶來全新的散文閱讀體驗。
名人推薦
周英雄、閻連科 專文推薦──
散文集分八個章節(包括前後語:心籤與籤語歸為一個章節)……也不妨視之為八個環環相扣的幾何形狀。……幸謙試圖透過一系列的陳述,來勾勒大至於社會面向的林教授、小林,甚至於私密的幸謙。──周英雄(國立交通大學外文系榮譽教授)
從第一章的〈戰火青春〉讀到最後的〈籤語〉……那訝異閱讀的快感,對我而言,卻又自始至終,從未間斷,新奇而迷幻,清晰而明瞭。──閻連科(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作家)
林幸謙
祖籍福建永春人,出生於馬來西亞森美蘭州芙蓉。馬來亞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就讀於台灣政治大學中文所,碩論為白先勇研究的第一本學位論文;後到香港中文大學攻讀博士,博論為港台兩岸研究張愛玲的第一本博士學位論文,旅居香港多年。曾獲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及評審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推薦獎(新詩與評論)、花蹤推薦獎及佳作獎(詩與散文)、吳魯芹散文獎、香港中文文學創作散文首獎等。著有詩集和散文集:《五四詩刻》、《原詩》、《詩體的儀式》、《狂歡與破碎》、《漂移國土》等十餘種;評論專著有《身體與符號建構》、《歷史、女性與性別政治》、《張愛玲論述》等十種,另有編撰十餘種。
鑲嵌林幸謙:閱讀另一類的散文/周英雄
當代「華語敘述」的一種演出──令人訝異的文本與閱讀/閰連科
心籤
一 無法命名的世代
穿越地平線,永無止境的逃亡
十年雨季,他的學術帝國
靈囚地,他的文本部落
二 生活在隱喻中的,愛情
等待雨季,她的性靈告白
黑色邊界,她的異鄉學人生涯
女性主義,她的犬儒夢典
三 見證時代的學府詩人
一個目擊者,死在終身教職的學術娼妓
詩體內,一個知識分子的黑暗詩句
四 走在世界前沿的,少年
十八歲,告別的愛
青春,永不孤獨的追尋者
五 無聲男版的女性主義發言者
時間溶解,一朵死亡的飄流
人潮來襲,漂是一座沒有石碑的城
六 災難新世紀的天蠍座,聖歌
輾過,城巿的大荒地帶
走過,開創自我的歧途
七 藏骸地的傾訴儀式
亡靈傾訴:鄉關深處
傾訴亡靈:最後的時光
籤語
鑲嵌林幸謙:閱讀另一類的散文
周英雄
幸謙這本書與一般的散文集子寫法不盡相同。一般散文集往往著墨於身邊瑣事,透過家居瑣事的編排──或說得更確切些,身邊細節的自然浮現──來凸顯作者較為他人所知的人格特質。這種筆法在英國十八、十九世紀,甚至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可以說屢見不鮮,而海峽兩岸的現代散文大家,他們的作品何嘗不是想透過藝術手法,將背後為人處事的特點呈現於外?
套古代筆記小說的評點說法,這種主流的散文敘事筆法,實寫顯然多過虛筆,而散文的主旨,毋寧是要把罕為人知的生活點滴,不拘形式,信手拈來,一一加以鋪陳。讀者開卷讀來,眼前所見的往往是吉光片羽,是日常生活當中所未見或未曾留意的另一種情境、另一種情操。閱讀散文因此往往帶有擴充眼界,啟迪心智的功能;朱自清寫他父親的背影,點出不常形諸於外的父子之情,正是最好的寫照。也正因如此,散文顯然不宜以風花雪月等閒視之;而閱讀好散文顯然不止於滿足個人窺伺的欲望,它毋寧有自我提升、自我擴充的功效。
可是話說回頭,散文的功能是不是僅限於此?就以英美的散文為例,傳統的文人散文到了二十世紀經歷一大轉折,作者書寫個人所見所聞,往往也不著痕跡,勾勒大時代的起伏。西方歷史小說如司谷特(Walter Scott)的《劫後英雄傳》(Ivanhoe),或托爾斯泰(Leo Tolstoy)的《戰爭與和平》,故事除了交代人物起起伏伏的遭遇之外,另外也能夠在開闔之際,輕描淡寫勾勒出大時代的脈動。
散文受限於文體,無法一如長篇小說那樣大江大河的曲折有致,也難以精雕細刻,將社會文化的脈絡一一加以開展;反之,散文採取的無疑是類似旁敲側擊,說得更白一些、甚至一種游擊的策略,敘事寫景不把話說盡,點到為止。
此地就以最近上課用過懷特(E.B. White)的〈重回湖上〉(Once More to the Lake)拿來說明這種從小見大、舉重若輕的現代散文筆法。這篇遊記明寫作者三十多年之後,再度回到童年與家人經常前來度假的湖濱,發現並敘說今昔景象與心境的差異,但寫景抒情之際,作者透過巧妙的排比,點出若干人生變與不變的哲理,甚至襯托出整個時代的浮躁與焦慮。早在一九○四年,作者的父親幾乎每年夏天都帶著全家來到緬因州這個湖濱度假,當時湖濱一片寧靜與安詳。三十來年之後作者自己已經成家立業,基於懷舊心情,再度帶他的家人來到舊地重遊。雖然這時景象大致一如往昔,可是當年的悠閒已被現代喧吵的交通工具(如汽車與大馬力的汽艇)破壞殆盡,吵雜的環境無疑也破壞了他美好的回憶。接著筆鋒一轉,作者感到周遭熟識的事物似乎變得生疏,到末了甚至令他感到自我的失落,而詭異的是父子似乎相互易位;此時他兒子似乎轉化為舊日的他,而他自己也變化成當日他父親的兒子,文章結束時作者對生命以及世界感到難解。作者用的是化虛為實的筆法。他描述父子兩人一起到湖中釣魚,父親的釣竿上停了一隻蜻蜓,他手一抬,把釣竿的頂端往水裡一壓,想把蜻蜓趕走,沒想到蜻蜓再度飛回來,停在他的釣竿上,做父親的一時入神,無法分清到底這隻蜻蜓是當下的蜻蜓,還是他記憶中童年時期,他跟他父親去湖中釣魚時飛來停在他釣竿上的那隻蜻蜓,而恍惚之中眼看著兒子聚精會神注視著水中的假餌(註:假餌原文為fly,與蜻蜓dragon fly 似有某種排列組合的類似關係),做父親的這時感到自己手中握的,不是自己的釣竿,而是兒子手上的釣竿。也就是說,乍看時光流逝,逝者如斯,但所幸生命生生不息,代代相承。筆鋒又一轉,他兒子打算跟著大夥兒去玩水,他擰乾緊身的泳褲,費了一番力氣才把褲子穿上。作者看著他兒子結實的軀體,尤其是兒子如何使勁,把緊身的泳褲拉過他的陽具,生意盎然,而剎那間作者自嘆歲月不居,感到自己胯下一陣涼意,頓悟到死之將至。大自然生生不已,但弔詭的是,歲月到底不饒人,而小我的生命遲早會有終結。讀畢這篇遊記,尤其令人深思的是,生命的遞興固然有其軌跡,但科技對現代生活的衝擊,痕跡似乎處處可見。散文作於一九四一年,美國即將捲入所謂的「全面的戰爭」(total war),面對世界的崩壞,尤其是科技對全體人類的摧殘,作者筆下的憂心,似乎呼之欲出。現代散文之為用,由此可見一斑。
從這個觀點切入,相信我們對幸謙這個散文集子比較能有一個比較公正、比較深入的閱讀,也更能夠了解作者如何在個人與社會、現在與過去、本土與異域、男與女、意識與無意識各種錯綜複雜的動能中,敘說他自己的浮生,甚至建構自我。
散文集分八個章節(包括前後語:心籤與籤語歸為一個章節),等於八塊鑲嵌壁畫(mosaic)的零件,也不妨視之為八個環環相扣的幾何形狀。而不管是用前者或是後者來當隱喻,圖形是不完整的;也就是說,幸謙試圖透過一系列的陳述,來勾勒大至於社會面向的林教授、小林,甚至於私密的幸謙。
前者顯然比較公眾議題取向,觸及兵荒馬亂、離散充斥現代人的災難,並緊扣當下商業掛帥的教育異化問題。處理外界亂象,作者手法往往不直接切入;開頭與結尾兩個章節分別串聯到他的業師的少年與晚年,並從而勾起他老師的女友以及這位女友已過世的男友,離散的動機(音樂用語)貫串時空;從幼年田園恬靜的家居,到避難離家流離,途中邂逅女友,分手之後兩人各奔前程,女友出國進修,後來輾轉來港任教,並從這個點編織出一幅幅九七前後香港高教轉型,政府唯績效是問,追求所謂的「卓越大學」(university of excellence)的亂象,並具體點明這種功利掛帥的教育政策對學術,尤其是創意的戕害。不論主題或語調,對高教的批評無疑是這個集子的主調,怒氣充斥字裡行間。
後者聚焦於作者本人的私密生活,處理的手法抒情顯然多過敘述,讀來難度較高,但興味也相對更加盎然。作者提出隱喻的概念,主張語言文字未必需要具體指涉外界,而文學之所以比其他東西重要,主要在於生命本身就帶強烈的隱喻性。
此地所謂的隱喻性,我們似乎可以作兩種解釋。一來生命本非一成不變的體;與其說生命是鐵板一塊,它毋寧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過程,需要不斷的敘述,不斷的建構,如此方能讓生命有比較完整的呈現與掌握。再說要呈現人類的生命,正如卡西勒(Ernst Cassirer)所言,真正有效的工具是象徵或神話的語言,而非自然或科學的語言。換句話說,難以捉摸的人生透過隱喻往往更能活靈活現,現身說法。
這個集子不妨視之為八個隱喻系統,各成一體。
透過不同的文體,如敘事、描述、爭辯交叉應用,作者企圖勾勒他從青澀的少年到跡近幻滅的壯年,這期間所聽所聞,以及親身經歷的點點滴滴。寫作的策略不一而足,而上述對大學幾乎不留顏面的指控,讀來暢快淋漓;描寫業師罹病過世前師生之情,出自肺腑;敘述現代文人漂泊離散,充滿異鄉情趣。
不過讀者極可能感到興趣的,可能不是上述比較宏觀的文字,而是相對微觀的抒情細節。就此而言,作者透過這個力作,企圖回顧、反思自己的前半生,而回顧與反思嚴格說來並非一蹴而就,更不用說是信手拈來的流暢;反之,作者殫精竭慮,尋找隱喻來暗陳自己的半生,以及是那不由自己、潛伏在內的他者。尤其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引用據說活在喀麥隆雨林中的臭蟻來譬喻自己的回憶,而回憶就像一種厲害的病菌,存活在主體腦中,逼使他往上攀爬,爬到頂端,象徵人的回憶如何難免走進死胡同,置當事人於死地。而儘管如此,病菌並不因此而消逝,它會隨風飄逝,再去感染他人。
文集中人物眾多,除了幸謙以及他其他的稱號之外,其他人物一概以代名詞代之。我們都知道,代名詞具體所指,往往要視發聲成文當下的人際關係而定,而你、我、他在不同溝通的場合完全可以相互置換。作者在幾個地方甚至明確指明,要讀者不要刻舟求劍,用意相對明顯。
這種作法與文學批評裡他者的看法,顯然不謀而合,與心理分析裡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辯證思考模式更是完全契合。
談不謀而合,談契合,讀者閱讀時對作者互文性的筆法可能需要下點工夫,才能對作者這種後結構的文人散文,有比較周全的了解。套傳統中國文學批評的用語,論文集子用典、用事的成分極重;換個西方美術的用語,散文集子大量使用鑲嵌的手法,而鑲嵌的材料各有不同,方法跡近近代的拼貼(collage)。
這種帶有後現代主義拼湊(pastiche)相似,而利弊也難定,不過它倒是凸顯了文本與世界交駁的特性。引用其他文本,其中一大目的似乎是要建構女性主義、無意識與語言轉向等等概念的架構。這麼一來,這個散文集子視之為幸謙的心靈自傳固然無妨,不過我們透過他的努力似乎也可以見識到另外一幅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的圖像。圖像裡最為突出莫過於西蘇(Hélène Cixous),而作者之所以藉助於西蘇,可能與她對女性藝術獨到的看法,認為我們不應該自限於男性比較理性的主流書寫;反之,西蘇認為我們應該解放身體,讓身體敘述自我,也不妨讓無意識流瀉於外。
作者引用西蘇的文本與理論之餘,更能身體力行,努力體現所謂陰性書寫的特質,作法令人耳目一新。
除了西蘇之外,集子的文本還涉及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襯托現代中產階級與城市若即若離的弔詭關係,也更凸顯香港這個國際大都會裡知識分子認同的困境。而知識分子與社會的弔詭關係,更沿著離散的脈絡進一步擴散。
文集裡的人物漫游五湖四海,包括大陸、台灣、香港、馬來西亞、印尼以及歐洲等地,說是四海為家,還不如說是去盡四海盡不如,有人甚至把現代人說成是自己家鄉的過客或外人其實也並不為過。這是我讀後的心得之一。
談用典、用事,或互文,集子裡的例證可以說是不勝枚舉。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無意識(包括文本的無意識)、里奇(Adrianne Rich)的女性書寫(尤其她晚期激進的思想)、克魯亞克(Jack Kerouac)垮掉的一代、李維史陀(Lévi-Strauss)熱帶雨林的憂鬱等等,都是作者透過閱讀而與之神遊的典範,也都或多或少內化為作者自我生命一部分。
從閱讀的觀點而言,這個散文集子處理的對象,不盡是作者個人半輩子的困頓與哀怨,而是許許多多現代知識分子所經歷,世界脫序的普世經驗。讀者在看盡當代社會種種的不堪之餘,也不免想進一步知道,未來生命的曙光或出口,到底從何搜尋。
散文集子以魯迅跟馮至的故事開頭,而作者跟他的老師都以專攻魯迅聞名,而魯迅到底提供什麼樣的啟示,這令我個人感到好奇。再說,魯迅之外還有巴金,甚至張愛玲,他們似乎也都是作者生命實踐的一部分,若有更多的線索,相信讀者對作品,對作者的互文性,更能有進一步主客的互動。
如上所述,幸謙這本力作不宜以一般散文集子看待;他夾敘夾議,抒情與敘事交雜,韻文與散文並置,更不說人我之間錯綜複雜交揉,因此閱讀個別單元或章節固然賞心悅目,但讀者在跨越章節,企圖作整體的文本,甚至作者生命完整的掌握,那麼難度恐怕就要高些。
【預購】素履之往◎木心
Regular price $18.00 「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意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木心說:總覺得詩意與哲理之類,是零碎的、斷續的、明滅的。多有兩萬七千多行的詩劇,峰巒重疊的邏輯著作,歌德、黑格爾寫完了也不言累,予一念及此已累得茫無頭緒。
我把最大的求知欲、好奇心、審美力,都耗在「人」的身上,顛沛流離,莫知所終。
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鮮美味的佳餚,雖然也有差些的,那盤子總是好的。
生命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假如生命是有意義的,這個意義卻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尷尬狼狽。
「素履之往」,來自《易經.履卦》:初九,素履,往無咎。象曰,素履之往,獨行願也。以樸素坦白之態度行事,此自無咎。以喻質樸無華、清白自守的處世態度。
《素履之往》是木心為人生而尋覓,為生活而沉思之作。延續他一貫的風格,以短文或短句的形式呈現,或言思想,或敘情感,或講趣味。文淺意深,內容涵蓋甚廣。關於哲學之思,關於藝術之情,關於歷史之歎,忙忙碌碌,心心念念,光怪陸離,內藏無數斷章妙語,或見血,或見骨,或見濃情,或見虛妄,更有著潔爽、寧靜、朝聖般的月朗風輕之感。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我紛紛的情欲◎木心
Regular price $25.00你是,啊,一架╱稀世珍貴的金琴╱無數美妙的樂曲╱彈奏過,我曾╱你如花的青春╱我似水的柔情╱我倆合而為神╱生活是一種飛行╱四季是愛的襯景╱肉體是一部聖經──摘自〈肉體是一部聖經〉
《我紛紛的情欲》收錄一百多首詩作,木心將情欲的本質、美好與從容,不露聲色地散落在詩集的各個篇章和角落。他的漫不經心、閒談式的詩句,看起來淺,實則淺而不薄,淺得讓人細細回味。他隱藏情感的變化、形式,與音樂的統一與和諧,以及矛盾與悲情到徹悟的轉化。木心具有東方人的思維傳統,他總用東方人含而不露的視角去表達自己不具侵略性的感受。從這個角度而言,他的詩歌具有典型東方特質的美感和文字。他的情欲是優雅的,但不是一個人的優雅,而是全人類的優雅。
「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意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雲雀叫了一整天◎木心
Regular price $26.00坐在楓樹下的木頭長凳上,喝微甜的蘋果酒,將香香的臘腸送入口中,我決意在此結束這本詩稿,並題名為「雲雀叫了一整天」。
來一杯野生辛香的淡苦啤╱金色可愛,以配前菜╱來一杯成熟果味的白啤╱陪伴海鮮,細嚼慢嚥╱接著,一杯葡萄馨息的黑啤╱侍奉你的炭火燒烤╱或者含辣的赤褐啤扈擁燉鍋╱如果外面飛雪,添一杯野櫻桃熱啤╱啤酒起源於中世紀歐陸修道院╱修士們擅長調配種種藥草以製酒╱偶然的一個機緣中誕生了啤酒╱就像偶然的一個機緣中我發現了你──〈加拿大魁北克有一家餐廳〉
《雲雀叫了一整天》分為上、下兩輯,上輯為短詩,木心的精神化身為前人、西人,他記下在時空中漫遊的屐痕與心緒:伏爾加河、西西里島、伊斯坦堡、日本國、爪哇國、德國、荷蘭、古希臘、托爾斯泰的謝肉節清晨、北京……;寫異域人情,有酒有肉;寫彼時中國地貌,有海澱有江南;寫歲月歎青春,有紅有綠;寫各國美饌:加拿大魁北克的餐廳、慕尼黑市政府廣場的餐館、路菜、麵包。文筆時而非常白話時而古文舊詞,用詞雕琢基調多是感歎,但那氣息、那色彩、那畫面,就是那麼地躍然紙上。
下輯全為短句,木心既能汪洋恣肆又能細巧精緻,多為偶感而作的語句,異彩紛呈。這些句子又似俳句又似格言,誠如木心所言:俳句結集,大有火樹銀花之感。
「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意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豹變◎木心
Regular price $22.00木心生前的心願之作
飛越二十多年的「文學之約」
命運,可以精緻而美妙
外面的世界瘋了,我沒有。
我選擇的是「生殉」──
在絕望中求永生。
十六篇各自獨立又彼此相連,成為有著自己的結構原則的特殊作品。
海明威著作即有此類a short story cycle,照英語譯為「短篇循環體小說」。這是一種特殊類別的長篇小說,根植於歐美現代主義的先鋒派。
書裡描寫個體的人,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的人生階段。
對應著戰前、二戰、戰後、1949年後,改革開放,以及進入西方世界後。
時空、經歷、文明、藝術的相互交錯,
我中有他,他中有我。
遵照木心生前心願,重新整理問世。
藉由弱到強的過程,隱含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所收入編選者童明的長篇代序,在世界文學的視野下,如何看木心文學的世界性,從中也可見童明跟木心從1993年夏天醞釀,先有美國英文版 An Empty Room(《空房》)的十三篇出版,到木心誕辰九十周年,終有中文版全貌十六篇問世。
書名「豹變」,源自《易經》革卦: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大人即坐擁權位者,變化如虎。小人,臉上變化甚多。大人、小人的變,我們見得多了。惟君子之變,漫長而艱辛,可比豹變。幼豹並不好看,經過很長時間,成年之豹才身材頎長,獲得一身色彩美麗的皮毛。木心向我解釋書名時說:「豹子一身的皮毛很美,牠知道得來不易,愛護得很,雨天,烈日,牠就是躲著不肯出來。」「君子豹變」是由醜變美、由弱到強的過程。木心心中的君子是藝術家;其成熟和高貴,也要經過不易的蛻變。此外,「君子豹變,其文蔚也」,「文」同「紋」,恰是《豹變》斑斕的色澤。──童明
作者簡介
木心
1927年生,原籍浙江烏鎮。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畢業。1982 年移居紐約,2006年返回浙江,2011年辭世。木心家學根柢正統扎實,自幼讀書習文學琴,熟習希臘神話、舊約新約,與儒釋經典同為必修課程。少年期間在茅盾的藏書中,飽覽世界文學名著。文學、哲學、歷史、藝術、音樂,一貫做世界性範疇的探索。1946年,在杭州辦第一次個展。1985年,在哈佛大學辦第二次個展。1950年,辭去教職,獨上杭洲莫干山,讀書寫作。 1982年,移居紐約,鬻畫營生。散文一出驚豔文壇,小說《溫莎墓園日記》深得美國學界喜愛;加州大學校長閱《溫莎墓園日記》兩頁,便說:「能不能請這位先生來我校講課。」哈佛大學、加州大學的邀約,木心一概婉拒,致力於讀書、寫作、繪畫。寫作文章近千萬字,但大部分都自毀了。著有散文、詩、小說:《西班牙三棵樹》、《我紛紛的情欲》、《巴瓏》、《偽所羅門書》、《雲雀叫了一整天》、《詩經演》、《愛默生家的惡客》、《瓊美卡隨想錄》、《即興判斷》、《素履之往》、《哥倫比亞的倒影》、《溫莎墓園日記》、《魚麗之宴》。
另有根據陳丹青筆錄而成的《1989─1994文學回憶錄》(全套四冊)、《木心談木心》等。
目錄
代序/童明
S O S
童年隨之而去
夏明珠
空房
芳芳NO.4
地下室手記
西鄰子
一車十八人
同車人的啜泣
靜靜下午茶
魏瑪早春
圓光
路工
林肯中心的鼓聲
明天不散步了
溫莎墓園日記
序
代序
童明
一
《豹變》的十六個短篇是舊作,都在不同的集子裡發表過,《溫莎墓園日記》就收了其中七篇。按照木心先生的心願,以現在的順序呈現的十六篇是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我和木心從一九九三年醞釀這個計畫,到今天《豹變》以全貌首次出版,已歷時二十餘載。這是一本薄薄的禮物,您若由此獲得新鮮體驗,這也就是新作了。
二○一一年,我翻譯的英文本木心小說集《空房》(An Empty Room),由美國New Directions(新方向出版社)出版,收了十三篇,卻沒有〈SOS〉、〈林肯中心的鼓聲〉、〈路工〉這三篇。其中的緣由一句話說不清楚。一句話可以說清楚的是,沒有這三篇就不完整,還不是作者設想的那部小說。
木心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常和他對話,「正式」的卻只有兩次。一次在一九九三年夏天,我受加州州立大學的委託去找他;另一次在二○○○年秋季,應了羅森科蘭茲基金會的邀請。所謂「正式」也很自由,無所不談。木心不願把我們的談話歸於「訪談」一類,一直以「對話」或「木心和童明的對話」稱之。一九九三年初夏,我們商定這十六篇為一本書,計畫先出英文版,再出中文版。這個順序後來沒有變。英文版(十三篇)二○一一年發表;現在,這個完整的中文版(十六篇)也出版了。二○○九年,木心提議這本書中文版的標題用《豹變》。我向先生做過承諾,如今《豹變》終於面世,感到欣慰。還有幾句渴欲暢言的話,事關木心文學藝術的綱領大旨,謹此為序。
二
成集的短篇小說分兩類。一類,短篇收集,各篇自成一體,這是短篇小說集。另一類,短篇收集,各篇既相對獨立,又彼此相連,形成一類特殊的長篇小說:a short story cycle,照英語譯為「短篇循環體小說」。《豹變》是這第二類。
確切地說,這種長篇小說是現代主義文學(尤其是美國現代文學)中常見的一個類別。二十世紀初,有安德森的《俄亥俄州的溫斯堡鎮》、海明威的《在我們的時代》、福克納的《下山去,摩西》等,都是。之後陸續有作家用這個類別創作,形成了傳統。在各個短篇怎樣相互聯繫的方式上,有若干種的結構原則。我和木心討論,認為《豹變》和海明威的《在我們的時代》,在結構原則上不謀而合。當然,木心和海明威的寫法各有千秋。這樣相比,為方便了解《豹變》和短篇循環體小說的關聯。
新的文學類別都有前世和今生。在古時,短篇循環體小說應該就是「講故事的集子」(tale-telling collections),如《一千零一夜》、《坎特伯里故事集》、《十日談》等。中國的章回小說情節上有明顯的連貫,不在此列。「講故事的集子」或「短篇循環體小說」至少表面看沒有明顯的連貫,而且往往有意為之。
現代文學異於前現代文學之處,亦不可低估。現代文學(又稱現代主義)是美學現代性的一部分,以文體和觀念的創新為動力,新形式層出不窮。其中佼佼者標示了前沿,又稱「先鋒派」(avant-garde)。讀木心,將他看作現代主義的先鋒派,易於理解他文學創新中的那些取向。
通常說的現代化遵循了一套價值,自十八世紀的啟蒙形成體系,稱為「體系現代性」。美學現代性與這個體系現代性之間始終存有張力。現代主義創新是一種現代性格不錯,但必以「生命的哲學」(班雅明語)為其底色,區別於以利潤為驅動的現代化。班雅明在〈論波特萊爾的一些母題〉中的概括,清晰準確:幾百年來,文學家和哲學家致力於美學現代性,共同建造「美學經驗結構」,為的是抗衡布爾喬亞文化代表的「異化經驗結構」。
文學思辨發乎生命,貼近人性,以其美學判斷為特徵。先鋒派以此審視現代化中人的處境,不輕信「光明進步」的高調,對體系現代性保持警覺的距離。美學現代性因而是另一種現代性,用多聲部音樂的術語,喻之為「對位式的現代性」(contrapuntal modernity),意思是它以變奏的方式回應著體系現代性。
體系現代性有一套宏大敘述,以「科學」、「理性」、「主體」等關鍵字代表其歷史必然進步的信心。歷史進步是人類共同的夢想,無可厚非。但不知何時,人類發展史被等同於自然進化史,「進步」的進程反而隨意忽略人的狀況和人性,甚至當作障礙掃除。還有一個事實:源自啟蒙的體系現代性及其宏大敘述,是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共同的源頭,因為兩者都採用其邏輯和語彙表述其合理性。宏大敘述一旦宏大起來,就只許樂觀,不許悲觀,有如太陽拚命地光芒四射,卻否定了自己有影子。
面對無處不在的布爾喬亞文化和宏大敘述,美學現代性的抗爭看似弱小,其實是以弱為強,以弱勝強。戰火中的蒲公英,野地裡的茅草,生命力都很頑強。
一九九三年,木心在和我的對話中說:「『人』要絕滅『人性』的攻勢愈演愈烈,而我所知道的是,有著與自然界的生態現象相似的人文歷史的景觀在,那就是:看起來動物性作踐著植物性,到頭來植物性籠罩著動物性,政治商業是動物性的戰術性的,文化藝術是植物性的戰略性的。」可見,木心的文學不僅是文字,還有與其藝術觀相應的歷史觀、世界觀、生命觀。
美學現代性對體系現代性的思辨,並非否定。體系現代性有兩面,它產生的自由、平等、民主、社會正義等價值,當然是進步的。真的照此努力,人的狀況就不會被擱置不顧。一七九四年,康德撰文〈什麼是啟蒙〉,提出啟蒙首先是獨立思考,在言論自由的條件下擺脫被奴役狀態。這個講法深得人心。但啟蒙的遺產遠比康德說的要複雜。二百年後,一九八四年,傅柯(M. Foucault)又撰文〈什麼是啟蒙〉,以後見之明指出:我們應該繼承啟蒙的正面(positives),拒絕其負面(negatives)形成的「啟蒙訛詐」。啟蒙的負面問題不少。例如,脫離了人文思考的「理性」變成工具,可服務於殖民、專制、帝國擴張。
「什麼是啟蒙」,並非問一次答一次便可一勞永逸。美學現代性一直問這個問題,在問中創新。
文學針對現代化做出的反應,現代主義並非唯一,還有浪漫主義、現實主義等等。而文學史揭示,現代主義在發展中,看到並且擺脫了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局限,並與之區別。
浪漫主義看重的激情和想像力,本是人性中可貴的一面,也是藝術不可或缺的特質。然而激情缺不得反諷,想像缺不得冷靜,否則,浪漫者會看不清自己和現實。十九世紀中葉,福婁拜寫《包法利夫人》,有兩個並行的目的:梳理浪漫情感,揭露布爾喬亞文化拿著庸俗當光榮。這本小說因此成為現代小說的先驅。《包法利夫人》對於美學現代性具有象徵意義:須經過一次克服浪漫主義盲點的「情感教育」(福婁拜另一本小說的書名),文學才能現代化。幾百年來的現代文學名著,都有這種「情感教育」的力量,木心也有。這一點對閱讀木心非常重要。他屬於這個文學的常態。
自十九世紀起,現實主義成為歐洲文學的另一思潮,之後又有批判現實主義、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之分。
文學和現實當然不可分,但現實主義的問題在於其文學「反映」現實的主張。文學靠豐富的想像力,離不開虛構,它和現實的關係不是「反映」,而是「意味」。此外,受反映論影響過多,會忘記現實已經是不同版本的話語;如果文學不做語言的創新,有可能把某種現實的話語當作自然語言,失去的不僅是文學語言的陌生感,對現實的認知也會趨於保守。現實主義高漲時,福婁拜、杜思妥也夫斯基等人都斷然拒絕被貼上「現實主義」的標籤。
二十世紀上半葉,匈牙利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家盧卡契擺起擂台,挑出「現實主義還是現代主義?」的大旗,要把現代主義歸為反現實一類,貶之為腐朽沒落的資產階級文化的產物,這已經是按照二元對立的邏輯擺出的「大批判」姿態。現代主義文學的基點是文學一直的基點:人性、世界、歷史都是複雜的;它的新見解是:只有做形式的創新,才能深究各現實版本的符號編碼,深刻介入現實。現代主義和現實主義,歸根結柢是兩種不同的哲學性格。現實主義依然存在並在發展。但是,盧卡契闡釋的理論,在現實和語言的關係等問題上都趨於僵固。作為文學爭論,這一頁已經翻了過去。
以上這些,都涉及怎樣評價木心風格之意義,因為提到的人少,故而贅言一二,作為「序」的開端。
現代主義是世界範圍內的文學洗禮。十九世紀,現代主義已經氤氳歐羅巴和俄羅斯。後人論起,莫不以福婁拜、波特萊爾、蘭波、杜思妥也夫斯基等人為之先驅,為先鋒派之先鋒。二十世紀初,歐美再度勃興現代主義,普魯斯特、卡夫卡、葉慈、龐德、喬伊斯、艾略特、福克納等,都是舉起旗幟的先鋒作家。俄國文學承繼十九世紀的偉大傳統,勢頭絲毫不遜於歐美。六十年代起,拉美和非洲也出現了現代主義的大趨勢,只不過有另一個總稱:「魔幻現實主義」。從世界範圍看,先鋒派人數眾多,個個身手矯捷,成就不凡。
五四時代,魯迅代表的新文學真誠地趨向世界的大潮,實為現代主義在中國的初次見證。後來,戰爭阻斷文化,單一意識形態長期禁錮,吾國文學在狹窄的格局裡自成一統。久而久之產生幻覺,以為這就是世界的常態。「凡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未必。
經常聽到的,無異於井蛙之鳴。八十年代,突然間獲知外面的世界很精采。在開闊的時空裡,思想活躍、藝術創新乃是必然。又一輪現代主義出現,確實可喜。惟其勢單運薄,又非常可惜。現代主義還頂著「腐朽反動」的帽子,突然偃旗息鼓,先天和後天的不足可想而知。
木心長久和全方位地沉浸在世界其他文明的文學藝術中,默默研習幾十年,很晚他才出現在國人視野裡。他的到來如晨風,喚起了海洋和森林的回憶,清新,也令人意外:為什麼這個人經歷過各個歷史時期的磨難,仍然保持自由的個性;他的寫作居然沒有與中國傳統斷裂,也沒有與世界斷裂。
面對這位遲來的先鋒派,也有指指點點,似乎此人來路不明,要查查戶口再說。
在當下的文化裡,說木心是先鋒派不僅尷尬,還有些諷刺。曾幾何時,現代主義被否定,連貝多芬的無標題音樂也被批判。如此等等並未反思,也沒有反思的機會,荒謬和戾氣一起沉潛,積澱在集體無意識裡,任由「過去」指導「當下」。既然「文學是現實的反映」依然天經地義,誰又理會世界文學已經歷過現代主義的洗禮。既然何為美學前沿還在雲裡霧裡,誰又在乎什麼先鋒派。木心被發現,讚歎聲中混雜著否定,時而可聞幾聲詛咒。木心,「野地玫瑰」是也。「那麼玫瑰是一個例外」:例外的文風,例外的情感方式,例外的思維表達。
驚豔,驚歎,驚愕,驚恐,四座皆驚:此人的漢語寫作不錯!再讀,似懂而非懂。有驚而醒者,必會想到:這「例外」帶回來的豈不是世界文學的「常態」?那麼,我們為誰而驚?為何而驚?
木心的先鋒性還有一個因素:他在四海之外遇到了兄弟。昆德拉、納博科夫這樣的作家和木心一樣,都是「帶根流浪」人,木心呼之為「昆德拉兄弟們」,足見其情深義重。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有個新的稱謂 diasporic writers(我譯為「飛散作家」),正是此意。美國學者克里弗德(James Clifford)有個極簡的歸納:這些作家是 rooted and routed,帶著家園文化的根,做跨民族和跨文明的旅行。國內學界按人類學和社會學的慣例,以前將 diaspora 譯為「流散」或「離散」,一直沿用,就未能顧及這個概念的歷史和當下的變化:diaspora,其希臘詞源指植物靠種子和花粉的散播而繁衍,即為飛散;後來,此詞長期和猶太民族的歷史連在一起,加重了苦難的內涵,「離散」的譯法突出這一點;八十年代之後,這個詞的語義被重構,指當代文化文學的新現象,即:一些作家在跨文明、跨民族的旅行中,展示了類似文化翻譯和歷史翻譯的創新。這樣,diaspora 一詞更新後的含義歸返古意,譯為「飛散」更貼切。
我和木心談 diaspora 的來龍去脈,他讚賞「飛散」的譯法,將自己歸於此列,之後頻頻提到「飛散」。
在國內學術刊物和論壇上,我解釋過為什麼當代的 diasporic writers 應該用「飛散作家」表述。有一次,我告訴他:國內一部分學者仍不喜歡「飛散」的譯法,堅持用「離散」或「流散」。木心說:「下次回國講課,你問大家:有兩個同樣主題的學術會議,一個叫飛散文學會議,一個叫離散文學會議,你們願意去哪一個?」說完我們都笑了。木心的理解很準確:當代「帶根流浪」的作家,少了一些悲苦,多了一分生命繁衍的喜悅和創新的信心。
飛散作家中也有標示新的文化和思想前沿者,不愧為當代的先鋒派。木心是飛散作家,也是先鋒派,這兩種特質在他身上很和諧,很般配。
帶根流浪多年後,木心悄然歸來,認真告訴別人:他是「紹興希臘人」,別人以為他開玩笑;有人尊稱他為「國學大師」,他馬上謝絕,補充說:中國需要的不是「國學大師」,而是「創新」者。
長途跋涉之後,木心再次踏上故土,鄉情仍濃,鄉愿乃無。晚年的木心壯志未酬,他滿懷期待,卻估計不足走進一種喧鬧的「常態」,難掩失望。風中也有好消息:厭惡了虛偽且僵固的思想形態之後,許多人,許多年輕人,越來越嚮往文學藝術,嚮往生命中的真經驗。還好,生命在,漢語在,還有木心這樣的作家,足以讓我們體味「郁麗而神祕」。
三
作為短篇循環體小說的《豹變》,其結構蘊涵一種分與合的特殊關係:以碎片為分,又以碎片為合。「碎片」式(fragments)文體,是歐美先鋒派的創新之一:段落內、段落間、篇章間的那種不連貫,最終在祕徑上連貫。一旦識得其連貫,就覺得很是連貫。
碎片形式的好處,在它以審美的陌生感(defamiliarization)挑戰慣性思維。碎片因其質地各不同而豐富多樣,喚回現代生活時常忘卻的美學經驗,又在美學思維的探索中將碎片接了起來。現代詩歌上最突出的碎片體,當屬艾略特的《荒原》。這種寫法影響了許多作家,海明威即其中之一,尤其是《在我們的時代》(In Our Time)。碎片式文體,放在前現代不易理解,隨著電影時代的到來則順理成章。有人將海明威的《在我們的時代》與電影的蒙太奇相比,稱這種結構為「斷裂的原則」(the principle of discontinuity),看似「斷」的地方,斷而不裂。尼采的箴言體未嘗不是如此,言簡意賅的片段,卻是連貫一氣的。木心擅長俳句,和碎片體也是異曲同工。
木心和海明威都是擅長短篇的作家。長篇和短篇小說的真正區別,或許不在篇幅。福克納有一次被問,您怎麼成了長篇小說家(novelist)的?他答:吾之首愛為詩,先嘗試詩而未果,再嘗試僅次於詩之短篇,也未成正果,於是,成了長篇小說家。福克納的幽默,暗示美學中的一個認知:短篇小說更以抒情為主調,更接近詩的況味。其實,福克納的前功並未盡棄,他把詩和短篇的嘗試再用於長篇,成就了自己獨特的小說風格。
擅長短篇的作家,許多人寫成了散文詩。以俄國作家為例,契訶夫、屠格涅夫、布寧(Bunin,又譯蒲寧)、納博科夫等,都是文字雋美、收放自如、篇篇可比精磨的鑽石。木心有俳句,「我常與鑽石寶石傾談良久」,寓意也在此。
布寧的短篇精美,是小說更是散文詩,今天還記得的不多了。有一次,木心無意提到布寧,如數家珍,令我驚喜。他喜歡的鑽石寶石可不少,而且他看重的散文家又多是思想家,如:老子、孔子、蒙田、盧梭、愛默生。木心的眼光獨到,還在於他敬重耶穌的原因與眾不同。他說過,耶穌是集中的藝術家,而各個藝術家又是分散的耶穌。
品文學如同品人,各有所長,不是非黑即白。讚賞以短篇為基礎的小說,不是要貶低一氣呵成的長篇。杜思妥也夫斯基的長篇,不僅篇幅長,氣息也長,纏綿於人性的複雜和衝突。納博科夫說杜氏文字有時粗糙。那又如何呢?能讓文學擔當人性最大可能者,非杜思妥也夫斯基莫屬。他造的是金字塔,不是鑽石。鑽石和金字塔之間,無法以優劣評判,而鑽石與鑽石之間,金字塔與金字塔之間,還是有優劣之分的。
【預購】溫莎墓園日記◎木心
Regular price $29.00離別,走的那個因為忙於應付新遭遇,接納新印象,不及多想,而送別的那個,仍在原地,明顯感到少一個人了,所以處處觸發冷寂的酸楚--我經識了無數次「送別」後才認為送別者更淒涼。 --摘自〈此岸的克利斯朵夫〉
《溫莎墓園日記》是木心的小說選集。木心曾說,他的短篇小說可說是一種敘事性散文,就像音樂上的敘事曲。
本書取材駁雜,型態多變,時不論古今,地不分中外。有典型的故事新編,寓有人心不古的感慨;在生活廣度以及人性深度等方面多所探索,分別表現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與輕;牽涉到對於愛情的種種想法跟記憶;悼亡生命中幾位友朋行過的感懷述事。
《溫莎墓園日記》敘事平緩,不追求情節上的起伏,而變成淡淡散散的,像散文般的格局鋪展開去。寫著月淡如水的故事,沒有衝突,沒有煽情,充溢著一灣泓水,淡定如神,卻寫出了一個靈動的世界,用透澈而節制的筆調,描繪出人生的無奈、情愫、重聚、別離與生死。
作者簡介
木心
木心,本名孫璞,字仰中,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
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偽所羅門書:不期然而然的個人成長史◎木心
Regular price $20.00 每日向晚遙觀紅日緩緩沉下平線
悲壯無言,生命如浪花,而我還活著
我是兩度海灘的倖存者,深明海的啟示
愛海要在陸地上愛,登高山,瞭望大海
愛人亦然,萬全處,方可率性狂戀--摘自〈與米什萊談海〉
《偽所羅門書--不期然而然的個人成長史》,可說是木心半個世紀廣闊的成長史,他擷取世界文學大師的文句、意象,種種瞬間片段,構造無以倫比的紙上奇美旅程,成此書。
全書多以地名:黎巴嫩、匈牙利、開羅、瑞士、黑海、在保加利亞;或人名:艾倫、屠格涅夫;或物名,汗斯酒店、兩瓶敏托夫卡、六百萬馬克,此三類為篇名,關乎人生的篇章較少。這是木心尋著成長的軌跡,一點點回到過去的「點」,又從「點」擴大到具體的「面」,沒有太多關於自己的筆墨,沒有人與事的評論,卻是一個個具體的事件,流連光景惜朱顏,盡情滿足感官之欲,千迴百轉,交織出一幅幅旖旎風光。風雅、幽默、多情的異國風情,貪婪地走進他的生命。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字仰中,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詩經演◎木心
Regular price $45.00 詩三百
一言蔽
會吾中
會--合也見也適也悟也蓋也預期也總計也
中--和也心也身也傷也正也矢的也二間也
《詩經演》與《詩經》,各三百篇,相隔三千年--《詩經》成於西元前十一世紀至前七世紀間,迄西周至春秋,以周公制禮作樂始,王綱解紐禮崩樂壞止,此五百年,中國文化奠其基,完成了第一番輪迴。
中國文學裡,木心最喜歡的是《詩經》,他曾說:「三百篇中的男和女,我個個都愛,該我回去,他和她向我走來就不可愛了。」這是現代詩人的語言。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木心以文言文重寫整部《詩經》,成了《詩經演》,而這是他最具古樸色彩的詩集。
《詩經演》循《詩經》例,以四言為主,雜三五等句,皆十四行,雙句循環而頓,結句偶有命題,語感節奏粗擬商籟體。三百首而一律十四行,使中國詩與歐陸詩全般無涉的格式,婉然合一。
《詩經演》的百般化變,即在出乎語言的「內部」,泛濫而知停蓄,慎嚴而能放膽,擒縱取剔,精翫字詞,神乎其技,而竟無傷,儼然一場縱意迷失於漢字字義、字型、字音的紛繁演義,也是一部賞玩修辭與修辭之美的詩章。
木心以文言文重寫了整部《詩經》,令人驚歎太美了,曾被認作「天書」的《詩經演》,今由研究木心的專家李春陽傾力注解,讀者自此可一品其妙。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
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時光隊伍:流浪者張德模◎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2.00在短篇小說集《魔術時刻》之後,蘇偉貞許久沒有出版小說作品,本書是她醞釀多年對於「時間」命題進行觀察與思考的最新力作,但恐怕連她自己也無法在構想初始前料及,會以她至親之人為題,且與他的罹病過程與死亡這樣接近。
死亡宛如一個目的寄清楚又神秘的旅程。「張德模」只是天地間一個旅人。他經歷的時代、生命中所遇人事,竟彷彿都是他的旅伴……
小說題目與內容裡的「張德模」竟是何許人也?一個已逝之現實中的至親人物?還是一個如今以小說虛構人物的形象與本質返魂般地活著,卻又必須在小說家妻子的小說裡再穿越一次經歷病症纏身到死亡的過程,既痛苦又堅強地強顏歡笑著──延續缺憾,也延續死者生命在未來未能完成的部份?
小說家絕望地催動編織時間的幻技,如一無視現實時間與命運規則的招魂術。這使她在小說裡別開新境,和「張德模」(他不能再躲藏到死亡裡)繼續地對話,在精神上完全全地陪他一程。如恆河沙數的追憶之瞬。啟動流光如瀑。 於是,本書成為蘇偉貞在她自己翻讀詮釋《哈札爾辭典》中未收錄的死亡章節;亦是她為下一輪太平盛世的亡者與未亡者們所寫的告別備忘錄。
作者簡介
蘇偉貞,知名小說家。
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學術論文《孤島張愛玲》。
代序
時差
張德模,這次出發沒有你。
是五月的舊金山機場候機室,(日光節約時間,慢台北十五小時。)我在等待轉機去休士頓。從台北啟程一路向東(卻是到西方),十一小時後,於這座有時差的城市降落。
因為你的菸癮,多年來,航程超過五小時的旅遊地全不考慮,旅途受限,沒問題,我們自己創造路線,西進大陸。二○○三年八月你因食道癌住進醫院到去世,六個月,隨著你的離開原本以為關閉了的這條路線,卻帶我一遍遍回到你的生命之旅,以你作原型,我為你寫了一本小說:《時光隊伍──流浪者張德模》。卡爾維諾寫《看不見的城市》,所有被描述的城市都是威尼斯,他說:「我提到其他城市時,我已經一點一點地失去她。」我實寫你,虛構看不見的流浪隊伍,同樣看著你漸次往更遠更深處隱去,那樣的重重失落,我已經完全不想抵抗。命都拿去了,也就無所謂失不失去了。(人人都曾經或在未來離開。一九四八年底,小張德模跟隨蜀父母插花空軍入伍生大隊離了長江三峽,川人們在雨季中來到黃浦江邊碼頭倉庫埋鍋造飯,等待另一次起程。張德模喜歡站在黃埔江邊,小小流浪者的第一個異鄉。想像一定是那樣的,有趣地望著天空雨線如絲,經風撩撥,緩緩跌落江面,掀起層層漣漪,江面一片霧。)
其實二十年前相同的季節,我們到過這座城市,且穿過泛冷洌空氣及濃霧的城市地標金門大橋往北,去索羅馬山谷葡萄酒莊園。原來的死谷,因為酒而活過來。(西進路線上結識,成了鐵哥兒們的邱詢民回鴨綠江邊丹東老家掃墓,清明節午後一通電話打到台北:「剛才午睡我哥來鬧我,他說,詢民,你咋地不捎二鍋頭給我?我們什麼酒都喝夠,就二鍋頭沒喝夠。我說,大哥,我們沒少喝二鍋頭啊!二鍋頭到處有,我們隨閒晃蕩隨喝,肯定喝了個夠!哎!他不肯走。沒事!我待會到靉河邊多燒幾瓶給他。哎!盡鬧我!我也喜歡夢見他,還像以前那樣。」)飲者之路愈近山谷氣溫愈往上升,地表布滿氤氳,黃土壤植種大片大片橡樹,最佳軟木塞材質,和葡萄酒是絕配。進入有百年歷史的酒窖Sebastiani Vineyards酒莊,在酒莊玫瑰花叢間,品嚐最初的頂極葡萄酒,是的,環境和酒都軟了點,你一生不曾背叛可能要了你的命的烈酒。(四十年後,張德模重回上海黃浦江畔。燈火岸邊不遠老正興用了晚餐,「菜是甜的!」熱了紹興,「酒是酸的!」喝回紅旗二鍋頭:「好來菜!這才對頭。」)
二十年來,因為不同理由,我到過此地兩次,但這回,失去了你,我也很好奇獨自飛越太平洋後我的情緒。不信來世前生,死亡一向很難威脅我們。而此時,在通過國際與國內航站相連的空中行道半途,我停下了腳步,讓玻璃帷幕窗外的天空一角及流動的街景,倒影般緩緩往我內心洄流,我感覺到輕微的落寞,僅此而已,也提醒了我,距離二○○四年二月二十六日,你遺棄人世你的妻兩年多了。(朋友以過來人細述丈夫過世初期的種種無名痛楚,十二年了她仍從夢中哭醒:「那種痛至少三年才會淡一點!」你極震驚,張德模是沒有離愁的!你又如何能有?你曾經遠觀陌生送葬隊伍裡有人狂哭狂喊而移開視線無法看完,你不屬於那支隊伍。但你明白,在這場遊戲裡,你拒絕不了的宿命是,存活者即被遺棄者。大部分被遺棄者將在他們,不,你們後半生,清醒無垠無涯的時空裡晃蕩,回不到有人的地方。自殺,那不會是偶然。)
失去了你的眼光,我重新丈量這座城市。因為施行日光節約時間,既使鐘面已近七點,舊金山上空一角薄亮蛋清天色、來往有序的車體,倒映於建築物,真像未來世界科幻片,黑白片。上次我們來,夜晚八點多進入舊金山上空,機窗俯瞰下方城市如聖誕卡片灑的金粉,千門萬戶著火般,彩色綜藝體,你說:「比起來台北簡直黯淡。」但你緊接著說:「那麼遼闊的國家,和朋友打麻將喝小酒開幾小時車不說,還得先約好,未免太遠了。」二十年後的現在,我突然回過神想問個究竟,你從來不怕遠啊?那是什麼呢?(霍桑小說《威克費爾德》裡的主人公威克費爾德,某日黃昏,帶了簡單行李出門,告訴太太去三、四天就返。他出門後,繞幾個彎,來到旅程終點──離家一條街外先前租好的公寓,住下。一天天過去,他甚至幾次與妻子錯身而過她竟沒認出他。如是二十年過去,家人徹底失去了他的消息,當他死了。一個雨夜,他反向繞彎,跨過街道,什麼事也沒發生,走進家門。)
「當他死了」,現實裡並不容易達到。你病房外及火化櫃識別名牌,我都取了回來插在靠書桌窗櫺上,與牆上掛著的遺照(跟才辦半年的新護照同張照片相同眼光)越過書桌前的我永恆的望出去。這次,是真正規格不同的兩種容器了,分別裝載你與我。我將信守約定,只要活著都會等待你回來報信:「究竟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如果可能,請用任何方式回來告訴我!」(不斷進入載浮載沉淺夢地帶,無路線透明溫暖檀香氣息如光線掩映整個房間,如是我聞,每晚給出無言回答,檀香氣息直到送你進了國軍公墓當天即消失,毫無眷戀不捨。再清楚沒有了,所謂獨活,是連氣息都切斷。)
稍晚,我走進機場唯一還開著的餐廳,點了啤酒,幾台懸空電視正直播NBC藍賽,我看書下酒,只要有人走進餐廳大門,我便會抬起頭打量來者。多少年來只要進入機場運輸系統,你必先去吸菸室報到儲存戰備量,我會在約定的餐廳等你一起行動。以後,你不會出現了,這個習慣我同樣保留了下來。獨自上路多了,如夢中翻轉,我終於明白,你並不如我以為的那樣愛旅行,你只是無法被約束被關住。之前另一次長程旅行,俄羅斯,我多少意識到了。
俄羅斯的莫斯科,(非日光節約時間,慢台北五小時。)香港轉機飛十小時。攜帶你的照片,如強行押著你,一路去了莫斯科無名烈士墓園契訶夫、果戈里、高爾基最後的歸所,還隨俗的到紅場(廣場裡的國營百貨公司露天咖啡座非顧客不能上他們拜占庭華麗風廁所)、莫斯科大學……,夜間火車幾天後將旅途劃到北半球頂端聖彼得堡,出城赴近郊夏宮沿途,弧型遼闊的天空如奔赴天邊而顯高緯度。終於站在芬蘭灣邊夏宮碼頭東望窩瓦河的源頭聖彼得堡,冬季即將到來,海面水氣蒸騰,鳥們開始回返南方,我拾起腳邊一根羽毛,人類沒有翅膀,那麼,流浪者已轉胎完成。(傳說中的窩瓦河口岸,堅固的城牆對著河水迎風而立,巨大的倒影,熒然不滅。謎般十二世紀初曾有幾個突厥種草原帝國的子民哈扎爾人在此出現,十四世紀徹底失去了他們的消息。)我抽身回返城中窩瓦河大街冬宮爾米塔什博物館,擺開人潮,我快走經過達文西、米開郎基羅、印象派秀拉塞尚梵谷高更,最後停在林布蘭特展室。好不容易來到這裡的理由之一即將揭曉,林布蘭。你病中,我們失去了時間感,同時失去切除食道腫瘤的條件。我腦海裡有一幅未完成的畫,林布蘭的手術檯。(二○○五年秋末,聖彼得堡冬宮爾米塔什博物館,你的私闖世界四大博物館之愛麗絲夢遊版,林布蘭特展。你突然就站在這位光影之神的杜爾博士的解剖學課畫作前,畫作中偏下方手術檯上躺著一具光線與時光凝凍的身體,醫生拿把刀正在教學。繪畫美學之手臂解剖,甚至沒流半滴血,那未被開膛破肚的遺體膚色,彷彿心臟仍在跳動。四周分據高低左右伸長頸背七名學生的眼光無限延展,有些彷彿看往無人的虛空處。皮包裡取出你和張德模的生活合照,張德模,人世欠你一次切除手術。站在畫作前,公然通過時光機你完成超越切除手術,張德模的身體得與林布蘭畫作同高度,稱之為昇華也好,無聊也好,生與死灰色地帶,此刻其他一切顯得多餘。與合照組成的你們仨,只關注眼前這幅畫,你說:「現在我們真正看見了,相信都會同意,這手術功力實在超凡。」你偷偷轉換畫名││張德模手術中。如果要你選擇膜拜一個神,你選這個。)
到這裡還有另一個理由,托爾斯泰。莫斯科近郊一百五十公里托爾斯泰莊園,文豪樸素的葬在那裡,草衣植被覆蓋作家的靈魂,四周是高聳巨大無言的白楊樹,林木小徑立牌上的俄文明確告示「禁止出聲」,於是人人不語到肅穆的程度,讀者子民來到托爾斯泰前面,獻花許願禮拜,殊不知,托爾斯泰修福音書,去雜質,疑神,甚而被逐出教會,於是他獨自出走,最後死在一個火車小站。但沒有人能擋得住托爾斯泰,這樣的墓園,土塚綠草不立碑無任何祭悼形式,一切指向他的《戰爭與和平》,主題模糊,(那難度高度我懂,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我毫無辦法的以你為主題。)七次修改,故事本身自己發展出生命。退至角落,拿出你的照片:「張德模,你看,托爾斯泰呢!」有生之年,那推遲了的西伯利亞紅色列車橫越俄羅斯計畫,導引你以這樣的狀態來到托爾斯泰前面,我唯有沉默:「張德模,對不起。」
坐久了你就會聽見,午夜登機的播音已經響起,為了調整美國大陸時差,(旅遊作家艾瑞克?紐比冬遊北京,經過十四個半小時飛行,晚上九點四十分進入中國甘肅上空之際,對這個以北京時間為準的沒有時差、能夠壓縮在一個大時區的中國,他不禁要在日後寫的《出發與抵達》裡調侃:這樣更容易讓十億中國人在同一時間就寢,同一時間起床,對於想知道他的子民身在何處做什麼事的統治者而言,一定很方便。)這班飛機是在午夜起飛,才好在黎明時分抵達休士頓。(日光節約時間,慢台北十三小時。)甚至有比這更晚的班機,不知要飛往哪裡?有沒有時差?
人生移動果然是複雜的。離開聖彼得堡前一晚的芭蕾舞劇《天鵝湖》,藍光中芭蕾舞伶滑過舞台,盈盈躍起,(萊特曼〈雙人舞〉:一條看不見的直線自地球中心向上畫過她和地面的接觸點。)她兩腳足尖抖觸輕擺降落,再跳躍,雙腿合十自轉,雙手張開成優美的大弧度,彷彿停駐空中。(地球,為了平衡她的動量,軌道向下移了十億兆分之一公分。沒有人會覺得,可就這麼精確地移了一下。)
張德模,也許正是你「就那麼精確地移了一下」,最巨大的時差出現了,(如果你活得夠久,他六十二歲之死那刻算起,十年後你六十一歲,你還有機會與他人生記憶重疊,再過去,就沒了。之後,你將獨自走向只有你的時光區,沒得對照。)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對我都一樣,生命中心線漸漸抹掉,那條看不見的軌道,不斷向下移。
登機前,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那裡現在是什麼時間?」
旋轉門◎蘇偉貞
Regular price $29.00接續《時光隊伍》語境,《旋轉門》以更考驗小說家書寫意志的方式,去艱難實踐的,表面上,是這樣一種對「我」而言,更為真確的告別。——童偉格
出發吧,死亡那刻,擊打撞針,進入過去之未來,
倖存者的旅程與奇想。
也許,有那麼一條線,已移動。
一張追蹤地圖,終極望野,視為人生的實踐與裂變,
一條平行路線搭建出來了:
一是存活者旅程,歷經重回娘家台南及婆家變動,家族時間;
另一是接續其未竟旅程,且稱為大疤時間。
現實生活與記憶虛線,動靜之間。
2004年,旅者大疤接續了另一個旅程。
至親則面對留下的旅程地圖,俄羅斯、西藏、黃山、鳳凰、貴陽、漠河、重慶、內蒙古大草原……
彷彿朝聖般奮力前奔,整個完成與拒斥。
接著南回之路,親眼目睹自身世界一步步崩解與重建。
繼《時光隊伍》中對愛的告別,十年後,《旋轉門》是故事的接續。
一道迴旋不止、既動且靜的旋轉門,穿透往昔與此刻,記憶重生。
蘇偉貞
祖籍廣東,降生台南。黃埔出身前砲校中校、日日新租書店老闆之女。
知名小說家。現任教於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租書店的女兒》、《時光隊伍》、《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
張愛玲研究者,相關著作包括《長鏡頭下的張愛玲:影像、書信、出版》、《孤島張愛玲:追蹤張愛玲香港時期 (1952-1955) 小說》、《描紅:臺灣張派作家世代論》、《魚往雁返:張愛玲的書信因緣》,以及主編《張愛玲的世界:續編》。
張德模,也許正是你「就那麼精確地移了一下」,最巨大的時差出現了,(如果你活得夠久,他六十三歲之死那刻算起,十年後你六十一歲,你還有機會與他人生記憶重疊兩年,再過去,就沒了。之後,你將獨自走向只有你的時光區,沒得對照。)如今,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對我都一樣,生命中心線漸漸抹掉,那條看不見的軌道,不斷向下移。
—〈時差〉,《時光隊伍》代序
如果你活得夠久,他死後那刻算起,明年五十一歲、後年五十二歲,十年後六十一歲,跨過重疊區,六十歲那年你還有機會與他六十歲重疊並進,再過去,就沒了。之後,你將獨自走向只有你的時光記憶區,沒得對照。兩兒子會來問你關於父親、親奶奶、爺爺家族血脈(或恩怨)演化樹嗎?沒有可能。
《旋轉門》是貴重而艱難的獨語,獨屬於作者蘇偉貞。這麼說,並非因為小說再次展現一種經年錘鍊的語言風格,字字句句,均銘印作者簽名,而是因為也許,整部小說是在以其繁複的專注,解答整整十年前(2006),作者在《時光隊伍》裡,以徘徊纏繞的話語,反覆為自己設下的同一考題。這考題最易解的面貌是「時差」:事關比往者年輕整整一輪的「我」,在「謎題終於揭曉」(《時光隊伍》這樣開始敘事)、親者之死坐實了特定時點,正式啟動那必然就是十二年的生命「重疊區」後,「我」獨行其中的感知。死亡確證一種悖論:同行兩人間,年歲的永恆差距,自年長那人亡故起,對年輕這人,落定為遺贈時光的寬幅;而矛盾的是,年歲差距明確有多大,遺贈的時光也就具體有多寬。或者,對獨自記掛著「你」的「我」來說,某種意義,死亡是自行其是地,以其永恆終結永恆,而年輕生者動支的,是只能由己獨身包容,去複寫一次的盡頭。由此,「我」親校期程,並企求時光的許允。
「我」:人們通俗指稱的悼亡者。在這「重疊區」內,一切陪伴或追隨當然無非假擬,而「我」對個人生命的重新格式化工程,則可能是最龐然易視、但他者最無權置喙的一種虛構。悼亡者感知的「時差」:初始,生硬的隔斷由「我」轉譯為柔緩的贈與,事關已不在場的「你」,對「我」一人,所形成的在場性參照;事關理性說來,亦僅有一次生命機會的「我」,如此不可抑止去倒數未來,祈望著,要以個人生命全景,去極盡可能、絕無遺漏地涵納,且盼望著去同步新歷「你」的已歷性死亡;如此的,一種衷懷無法理性的訴願。只因或許,環顧這整個人世,除「我」以外,再無人願意、敢於這般珍視「你」,或有能為「你」這麼做了。
於是,矛盾的更是:死亡,在確證一種等量於年歲差距的贈與伊時,亦已為如「我」這般的記掛者,預示了如此獨自一年一歲,執著地與記憶對時,有朝一日將成就的,可能是對記憶寬幅的全盤侵蝕。「我」倖存,一天比一天,更逼近一個特定時點,直到越過它,「沒得對照」了,那時「我」,不免將(重)問自己一個遲延多年的問題:那之後呢?或許,這才是所謂「時差」的嚴峻全貌:「你」看,只會有一瞬,那樣短暫、卻初始即以命去鐫刻定了的一瞬,生者有可能,無比「精確地」校準自己於死者,等同他,去再一同無時差同歷。那之後呢?好問題。事實是這樣的:穿出遺贈時光的寬幅,「我」所有的,將又是年年隔遠的差距。這事不值一哂,是初始即已遂的實況,「我」早就明瞭了,只是悼亡者,「我」一人,以全生命的虛構意志,龐然地延遲了它。
人盡皆知:這首先是一個事關生命倫理的問題。但「你」看,獨有如此艱難:深刻記掛成就深切壞毀(記憶,以及餘生);全生命(「我」不能回贈更多了)的校對與絮語,竟爾僅能短瞬複視一次,那永遠無比沉默的精確。此外,一切無非盡是隔閡。此即《旋轉門》以一切話語逼近的對時:終究,自2004年彼日一刻起,一輪年光漫漫,(只可能是)獨屬於「我」的「倒數計時」將要完成;(再次的)「歸零」,這短瞬卻徵集生命甚劇甚烈的精確,即將成真(「倒數計時,歸零。」從前從前,《時光隊伍》這樣帶起最後一個艱難的句子)。從前已歷的,即將對此時的「我」成真。
於是,或許能這麼說:接續《時光隊伍》語境,《旋轉門》以更考驗小說家書寫意志的方式,去艱難實踐的,表面上,是這樣一種對「我」而言,更為真確的告別。「真確」,因為《時光隊伍》的迢遙預感,在記述(或蘇偉貞用詞:「實寫」)往者不在場時光的《旋轉門》中,由小說家複視為緩步前來的此曾在,並進一步洞視與叩問。於是兩者互文。〈遠方:漫長的告別〉,「我」定期回返,見證更多「你」未及見證的病況老態;車行中,被困在莫拉克暴風圈中的「我」,彷彿直接與《時光隊伍》的〈偽紀錄者〉篇章取得聯繫:彼時,敏督利颱風臨境,未來者張遠樵在張皇中,首次開口指認往者名姓,而「我」預感,且問「你」:「未來的孫子有意義嗎?」(是的,「偽家人」,「我」早就知道了:深刻記憶的傳達,「沒有可能」)。於是〈活口:同命〉,多年以後,「我」領著樵,這雙親見過往者的年輕眼瞳,尋訪甘家屋基「唯一的活口」,少女映;然而,這樣的探訪,卻帶給「我」惘惘的徬徨。再一次,事關情感記憶的嫁接,是否真有意義(或合於義)。
如此,存在於《旋轉門》的更多篇章,乃以更簡略指名的方式,以書寫漫遊旅途(「動」)及日常生活(「靜」)的二元結構,伸延《時光隊伍》預設的時空畛域:時間裡,一個更實然的「族性的撤離」(蘇偉貞)前刻;空間中,一個更確切的傷停人世。於是,似乎必然:所有這些實寫,將再一次深深指向意義之辯證。關於「意義」:生命進程有無意義;書寫自身有無意義。或許亦是人盡皆知(或當然,羅蘭・巴特,《明室》):當「我」拒絕,不能夠(「沒有可能」),或終究無法全然放心地,將個體生命歷程普遍化,將「你」信託給普遍意義時,意謂著以「你」為準心的書寫,對「我」而言,不免終將撞上意義之牆。
普遍化工程。對反於這個我們通常認知的所謂「療程」,《時光隊伍》書寫的獨特,在於表面上,它宣告了上述雙重意義的一體終結,然而,在深層結構裡,它卻是以重層造「偽」(「偽星球」、「偽故鄉」與「偽家庭」;「偽紀錄者」,「我」),在一個對流浪族群之普遍性的時光書寫裡,恆遠圈定它的準心,往者「你」,成為一位生命意義不容普遍化的獨特離群者(《時光隊伍》因此預言:「答案只有一個:你不屬於遠遠看著的這支流浪族群」)。於是,對作者而言,書寫與其說是「悼亡」,毋寧該說是風格者「你」,已由「我」動員一切妄「偽」與書寫之能,在「若有來生,別再找來了」,在所有關於告別的宣告中,給預先深切護藏了。是在這裡,十年校準的作者,《旋轉門》書寫,迎向一個比「時差」更深邃的考題。
於是《旋轉門》的「實寫」:如何可能,真確地告別(前提:是否必要)。於是,真確仍是關於「我們」:緩步逼近,獨力撤去一切動支妄「偽」去撐延的護藏,「我」將以我的更實然在場,確證「你」的永不在場。這是事實。然而,與此同時,以抗逆深層事實去創造的小說家書寫意志,《旋轉門》裡的「我」,悍然留駐自己,就擋在歸零前刻。十年:預畫與謀想,成為所有推「我」踽踽向前的現實。是因為如此,「那之後呢」對「我」而言,不單純是一個越過歸零瞬間之後的提問。實情是: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細瑣地穿越時區。「我」亦好奇(不是對未來。某種意義,擋在一切之前的、一切造就成的未來者「我」,沒有所謂「未來」),反覆想驗算:如何可能,倘若生命僅是一個維度,那麼會否,死亡也只是另一個維度。也許,基本上,是前一個維度的某種鏡像。
這麼說來,有一種書寫,人們通識地,將它指稱為「悼亡書寫」,然而,這指稱法只說明了最表面可見的維度混淆。事實上,這種書寫所追求的深切混淆,是層層再製的再製,鏡像的鏡像,直到終究,已不存在的,被以獨特的形式,重新寫入已不在場的存有中。也因此,悼亡的目的論外,這種書寫規範了自己的本體論,它當然可能,還是在追求一個事關「我們」的,接近不可能達成的理想敘事(在這個理想的同歷裡,人們一般指稱的所謂「生命倫理」,有什麼要緊呢)。
此即《旋轉門》:以小說家的書寫意志,留駐並超越悼亡。一種接近不可能的實證,以及創造。
【預購】我為你灑下月光:獻給被愛神附身的人◎簡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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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一生平平安安。」
什麼愛情值得用一世等一句祝福?
簡媜紀念創作三十年巨製
最魂牽夢縈的書寫
令人躑躅沉吟,不忍終卷……
愛情不是一切問題的解答,是一切課題的開始
愛情內含對真善美的追求,其終極目的在完成彼此的生命傳奇
如果愛情不能把我們變成金碧輝煌的人,要這種愛做什麼?
彷彿黑夜與月光的關係,在善美者身上,幻滅的愛亦能造就知己
‧在愛情中修行,尋找屬於自己的芬芳玫瑰
愛神有四支箭:在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在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如果背上那支愛神的箭尚未拔出,該如何在這條旅途修煉出光輝燦爛的自己?
我真心知道,凡經歷過繾綣與惆悵的人,他們會用我熟悉的眼神與心情捧讀,在繁花盛放般毫不克制、毫不羞怯的抒情美文的護送下,重返光影拂蕩的青春國度,憶起他們的故事,遂不自覺地把速度放慢,捨不得快讀,反覆停留、品味、沉思甚至闔上書,為自己,為多情的自己,為多情卻心碎的自己嘆一口氣。
我決意用這種不受時潮歡迎的書寫方式,不借用情慾色身,豪華地用飽含古典文學風情的文字逆風獨行,乾乾淨淨地寫「繾綣」與「惆悵」四字。完整地,用愛情封存同時告別我的二十世紀青春。--簡媜
古 典 風 華,文 字 幻 術,青 春 輓 歌,懺 情 祕 錄。
向中國古典文學,致上最高禮敬。
向賜予抒情文字之神祕力量,致謝。
向促使寫下信件、手札之因緣,致意。
向世間種種追求卻無緣契合之事,致憾。
向逝去的,美麗且尊貴之人與事物,致哀。
向最後一支即將踏入愛情國度的浪漫少數民族,致福:
在愛情總是引動日蝕的世界,願你們
成雙成對,於七彩夢幻、五色泡影之中,
證成,不朽金身。
數本友人遺贈的手札,款款勾縫出情牽一世的掛念與銘記。
愛情,既是輾轉曖昧、癡話傻語、情生意動又言不由衷;亦是悔恨無助、青天霹靂,粉身碎骨再一片一片把自己撿回來的時光幻術。十八萬字沾了華采的靈思,悠悠蕩蕩,眷戀徘徊,穿越夢國與現世的邊界,見證二十世紀末手工時代的刻骨墨緣,在科技文明吞噬一切之前,凝留一段純淨的華美與哀愁。
作者簡介
簡媜
一個對散文懷抱熱情與奇想的人,乃蘭陽平原生養、台大中文系培育之野生品種。慣於獨來獨往,既在人生火宅內,也在紅塵岸邊上。自認為寫作性格混合獵人的冷靜與獵犬的躁動,喜新厭舊,三十多年來用自己的方式走散文馬拉松之路,仍然覺得是個學徒。願化漫天煙塵為哲思凝露,在稿田裡種植真與善,收割美與聖。自悟︰身為作家只能葬在白紙黑字裡,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江湖,故願繼續長途跋涉,獨自一人,走到行興自消之處,寫到江郎才盡之時。若能如此,一生自在圓滿。
上一本書為《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本書《我為你灑下月光》為寫作三十年自我紀念之作。
【預購】即興判斷◎木心
Regular price $21.00臨風回憶往事,像是協奏曲,命運是指揮,世界是樂隊,自己是獨奏者,聽眾自始至終就此一個。
輕輕判斷是一種快樂,隱隱預見是一種快樂。如果不能歆享這兩種快樂,知識便是愁苦。然而只宜輕輕、隱隱,逾度就滑入武斷流於偏見,不配快樂了。這個「度」,這個不可逾的「度」,文學家知道,因為,不知道,就不是文學家。
《即興判斷》中木心寫他的故鄉烏鎮、與文學家茅盾的往來、寫格林威治天文臺的子午線、寫聆聽古典樂的歷程……,他把各種感覺通過極盡典雅的文字滲透在筆尖,又多了些世事洞見的通達。配合著精緻華美的文體,溫存亦不乏冷峻地開啟人性與世界的幽祕暗影。
木心的作品,無一例外地運用美學判斷,引起對現存價值體系的思考。他大量的散文,更是關於美學判斷的論述,在〈以涼未寒〉中表露無遺;〈聊以卒歲〉則是邏輯思維得出的理,多是預先設置結論再做推演;〈普林斯頓的夏天〉是一篇奇文,關於生命的高遠與不可知,出世入世的絕妙更替。木心以漢語文學為其豐厚的基礎,形成的箴言式散文,兼容修辭思維和理性思維,絕妙地實現了詩和哲學歸於一體的理想。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地犬:吳介民詩集◎吳介民
Regular price $21.00碳化的心
知名政治學者吳介民的第一本詩集。
本書收錄三十六首精采作品,創作時間橫跨二十年,書寫地點集中於台北和紐約。《地犬》詩語言神祕而瑰麗,展現政治學者在論述之外自由而豐盛的心靈面向,令人驚豔。
本書特別邀請著名詩人曾淑美擔任編輯,插圖由作者親自手繪,文、圖精采,彌足珍貴。
名人推薦
默想起他的詩句:「走入火,影子便巨大」──在這個搖晃的世界,寫詩的人的作品與行動究竟要動搖甚麼?守護甚麼?成就甚麼?留下甚麼?……我們懷抱著各自的天堂與地獄,如火張望,答案未必相同,但當然一切互相了解。——曾淑美
作者簡介
吳介民
宜蘭出身。高中在木柵、三重晃過。台大政治系所畢。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哈佛大學博士後研究。參與學運,鹿港反杜邦運動(一九八六),「里巷工作室」拍攝《台胞》(一九九三)。一九九六年三月台灣總統選舉,中國飛彈威脅,在紐約共同發起「和平民主衛台灣」守夜。曾任教清大社會所,參與創辦當代中國研究中心與中國研究學程。現任職中央研究院。出版《第三種中國想像》、合編《秩序繽紛的年代》、翻譯Albert Hirschman《反動的修辭》。
自序
告別林触
誰是林触?整理詩稿這段期間經常自問。
最初使用筆名,是在大二,系學會刊邀稿,用了一個已經忘記的筆名,刊登後系主任找談話,「期許」年紀輕輕應善待自己前程,不要激烈批判國家。之後,在《大學新聞》用「鍾白揚」,酒肆老闆問姓名,就給他這名字,有一天報上真名,他疑惑、繼而失望不解地呢喃:你不叫鍾白揚嗎?
大約一九八六年,《前進》張富忠邀稿,投了一篇時局分析,請他取筆名,文章出來,作者「陳民雄」,社團友人說,那篇一看就知道是「喇叭」寫的,當時內心一笑。那段期間,有些校園文章由朋友們取名,《大學新聞》有「齊保台」,《大學論壇》有「巴震台」。還有一篇〈體質與氣質〉,是「個人政治宣言」,結果大新編輯(據說是數人合謀)因社論缺稿而拿此篇充當,成了匿名主筆。
大學年代,記了厚厚的筆記與思考斷片,那時想,如果把這些東西完成,用什麼名字發表?大約此時,開始用「林觸」,大都關於文藝,少數政治評論。多年後,摯友發現林觸不是原本以為的人,驚覺誤會很大。羅葉一九九四年出版第一本詩集《蟬的發芽》,來家裏夜談,那篇〈羅葉,將記憶之湖的波紋吹起〉刊登在《文訊》;二〇一〇年在羅葉紀念會上,《文訊》總編說:原來作者在這裏。後來,用簡體取代繁體,直覺「林触」更形象、更生猛。
寫作者使用筆名原因很多,有人為革命匿名,有人為抵抗歧視,有人出於時尚或羞澀。內心裏,最初的林觸,坦白說,就是試探,徘徊在寫作荒野上的試探,對文學身分沒把握,但分明喜愛書寫、非寫不可。爾後,與筆名的關係發生了蛻變,擺脫了生怯,林触讓我放心躲藏,舒放情緒,也佔據反觀自身的一處小角落。
筆名與本人,主體之間的身分游離。很長一段時間,陶醉在躲貓貓遊戲中。不經意聽聞別人指點這些筆名文字,評與賞都是「真實的」,如同電影導演與觀眾同處暗室觀看作品的爽快。經過多年,林触成為發表詩與散文的固定筆名,成為身分認同,以這個身分,為自己保留一塊寫作的祕密基地。當疲憊或挫折,或繆斯來襲以至喋喋不休,可以在此點燃文火,靈視分泌蠕動。
寫作當下不顧慮發表與否,不理社會角色,因而直白袒露,隨思緒自由起落、積累經驗厚度、沈澱風格。一旦發表即是展演,不免動心斟酌,瞻前顧後。孤單之時,「社會」浮現;寫作時,「社會」便隱沒。有林触守護,挪出學術與公共領域之外的餘裕,得以遐思金胎兒、多鼻公、吾友壁虎的存在感,耽溺在「獨我」與「政治」之間寬闊的潮間帶,觀照情緒與天色的替換……
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出版詩集。最早,淑美提議幫我編詩集,暖暖的心意存著。去年春天蟄居香港寫論文時,印刻總編初安民來信邀稿,於是開始認真琢磨,淑美巧思編排,主張時間動線,讓我自在拼湊記憶的塵埃。近幾年,將積累成冊的詩稿開箱勘察,偶有心動,便寄給《自由副刊》孫梓評主編,他見證了「告別林触」的過程。我要誠摯感謝這幾位朋友。
出詩集,是曝曬,揭發祕密基地,將私屬的「神龕」推上祭台,不得不讓林触除役。告別林触,這一趟走了三十年。
【預購】哥倫比亞的倒影◎木心
Regular price $20.00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可怕的預言,我的一生中,確實多的是這種事,比越窯的?,珍貴百倍千倍萬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脫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
《哥倫比亞的倒影》每篇文體都不盡相同,呈現不同的氣象:首篇〈九月初九〉,以《詩經》為肇始,寫中國人文傳統裡人與自然的對應關係,視角獨特;接下來的〈童年隨之而去〉、〈竹秀〉、〈空房〉皆為憶舊,看似平常,而每篇都各異其趣;即使是非常自我的〈明天不散步了〉,也可以看作意識流手法的範本;〈帶根的流浪人〉雖然寫昆德拉,多少卻有自況的意味;〈遺狂篇〉最是奇特,其中意味頗豐;同名篇章〈哥倫比亞的倒影〉全篇萬餘字,沒有分段,沒有句號,哲思與詩思滿溢其中。
下輯六篇一組的〈上海賦〉,寫上海的歷史、市井、三教九流、亭子間、弄堂,一言以蔽之,舊時上海形形色色,透過木心的筆,活靈活現,每一段皆妙不可言。木心用這樣的方式專寫上海的歷史地理人情風貌,並關心它的去從,應該是前無古人的。〈上海在哪裡〉、〈烏鎮〉,則是木心離開故鄉十多年之久,重返舊地,人事已非,感觸頗多。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
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巴瓏◎木心
Regular price $25.00 「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義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下班後不急於回家的便是男人╱公爵哪,就這兒,就BEER╱魚、蝦、烏賊、響螺、小螃蟹╱香腸、醃肉、燻肋、鹵豬雜╱上帝保佑啤酒桶永遠木製永遠笨相╱巴瓏是玻璃的,圓肚細頸長長尖嘴╱執細頸舉而傾之,酒出如幽泉
明知站在深淵邊╱一旦你擯我,棄我╱也是福了的╱不能愛,能思念╱人被思念時╱知或不知╱已在思念者的懷裡╱自踵至頂的你呵
巴瓏是一種西班牙的酒壺,詩人的詩心可以說就是巴瓏,他胸懷廣闊,思接千載,涵納萬物,無時無人無事不可以入詩,一切有詩趣的事物全化為己有,再轉換為詩意,使之如巴瓏裡傾出的酒,泉源雖注滿胸臆,流出時卻從容淡定。
《巴瓏》是木心遊學美國初期文學創作中的代表作。許多改寫之作,都交代了來源:〈洛陽伽藍賦〉的改寫最為彰著,規模最大;〈明人秋色〉取自譚元春遊記、〈東京淫詞〉取自永井荷風散文、〈薩比尼四季〉取自西塞羅散文;有來自田納西.威廉斯回憶錄的〈門戶上方的公羊頭〉;〈倫敦街聲〉、〈埃特魯裡亞莊園記〉是取材於書信集,〈蘭佩杜薩之貺〉則源出小說;有的甚至出自於文化學著作,如從福裡特的《現代文化史》中提煉出的〈末度行吟〉;〈賽爾彭之奠〉是對懷特、戈斯、卡爾佩特、赫德遜他們的一些小節或單句的合和之作,更為複雜。
這些詩皆是木心受到原文所感,乃胎息吐納,含英咀華,踵事增華。或涵泳其間,吹氣若蘭;或借花獻佛,別托懷抱。詩中蘊含瑰麗琦行的華美文藻,或對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淬琢迻譯,大有可觀。詩篇中時遇妙語,那些純摯的深情與光芒四射的哲思,讀來盪氣迴腸,令人渾然忘憂。
木心這樣解釋:我幸於樂於為公有的人類文獻複此一筆,忝證文學無疑是初比今夕何夕的新鮮,而後比執手偕老的永恆。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淩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預購】愛默生家的惡客◎木心
Regular price $18.00「人有兩套傳統,一套精神,一套肉體。我的祖先在紹興,我能講一口紹興話。我的精神傳統在古希臘,在意大利,在達文西。所以我說我是紹興希臘人。」──木心
生命是宇宙意志的忤逆,去其忤逆性,生命就不成其為生命。因此要生命徇從宇宙意志,附麗於宇宙意志,那是絕望的。
莊嚴與滑稽隔一層紙,對這層紙,我有興趣。每當四顧無人,忍不住伸手抽去這層紙。如若將來神明課我此罪,我有所辯:我是在四顧無人時才抽的啊。
是故對於「禪」、「禪那」、「禪宗」乃至「禪意」,我只能是個不語的旁觀者。
木心的散文文字亮麗鮮明,語法曲折有力,於人於事於物,時有超乎尋常的體察和出人意表的見解。
《愛默生家的惡客》一書中〈7克〉談生命與智慧的平衡,玄妙而透僻;〈大西洋賭城之夜〉從賭博談到生命與宇宙意志;〈恆河.蓮花.姊妹〉則藉西方人的眼光來反觀東方,憑資料加以推理想像,將自己所獲的快感傳與讀者;〈愛默生家的惡客〉則幾乎是文學作品中第一篇專寫沮喪的文章;〈你還在這裡〉、〈菸蒂〉、〈末班車的乘客〉,則是木心關心那些平凡的普通人,枝微末節的小事,都是他們筆下活生生的感情;〈韋思明〉、〈大宋母儀〉具有中國古體小說的鮮明性格,又帶著木心獨有的犀利和睿智。
作者簡介
木心
本名孫璞,1927年2月14日生於浙江烏鎮,自幼迷戀繪畫與寫作。十五歲離開烏鎮,赴杭州求學,1946年進入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專」學習油畫,不久師從林風眠門下,入「杭州國立藝專」繼續探討中西繪畫,直到十九歲離開杭州去上海。五○至七○年代,任職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參與人民大會堂設計。畫餘寫作詩、小說、劇作、散文、隨筆、雜記、文論,自訂二十二冊,「文革」初期全部抄沒。「文革」中期被監禁期間,祕密寫作,成獄中手稿六十六頁。1982年遠赴紐約,重續文學生涯。1986至1999年,台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共12種。1989至1994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為期六年,陳丹青為其學生。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迴,畫作受大英博物館收藏,這是二十世紀中國畫家中第一位作品被該館收藏,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首度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邀請,回國定居,時年七十九歲。年底,紐約獨立電影製片導演赴烏鎮為其錄製紀錄片。2011年12月21日凌晨三時,在故鄉烏鎮逝世,享年84歲。
烈火◎傑克‧紀伯特(Jack Gilbert)(翻譯:陳育虹)
Regular price $25.00我在地上爬著,大哭
四處搜尋妻子的頭髮
兩個月間從排水管、吸塵器
冰箱底部和衣櫃裡的
衣服上找到幾根
然後幾位日本婦人來訪
我就停了,因為再也分不出
哪些是她的。過了一年
在替美智子種的酪梨換盆時,我發現
一根又長又黑的頭髮糾纏在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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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的世紀末詩歌,率直且具有驚人美感。紀伯特能與二十世紀初現代主義大師們並立,原因之一是:面對巨擘,他毫不畏縮。——法蘭克‧藍曲佳(1940-)杜克大學教授/文評家
他走進一個深入內在,不安全的地方,從那緊繃而寂靜莫名之處,他帶回一些野性而悲憫的詩。紀伯特是一稀有物種,一位重要詩人;他不但教我們如何活,更教我們如何有創意地不虛擲一生。——詹姆士‧狄奇(1923-1997)國家桂冠詩人/小說家
沉默或許是他義無反顧的人生態度,但沉默底下,是他與自我對峙時無畏的堅持,是他在生命變化中的反思與爭辯,是他活潑躍動的詩心。這些對峙,反思與爭辯,在這書寫歷時十年的《烈火》中以詩的形態,披肝瀝膽地呈現著。──陳育虹,節錄譯序〈真我〉
作者簡介
傑克‧紀伯特(1925-2012)
生於美國賓州匹茲堡市。1962年以《危機觀點》獲耶魯青年詩人獎。1984年自印限量詩冊《可汗島》收錄輓歌九首,同年以詩集《石頭城》獲史坦利庫尼茲詩獎,並入圍普立茲文學獎。1994年《烈火》獲得藍能文學獎。2005年《拒絕天堂》獲美國國家書評人獎。2010年出版《主要是舞蹈》。2012年以《紀伯特詩全集》再度入圍普立茲文學獎。詩人亦曾獲古根漢研究獎金及國家藝術獎助金。
譯者簡介
陳育虹
文藻外語學院英文系畢,生於台灣高雄市。寄旅加拿大多年後,現定居台北。出版詩集《閃神》(洪範2016)、《之間》(洪範2011)、《魅》(寶瓶2007)、《索隱》(寶瓶2004)等七本;散文《2010日記/365°斜角》(爾雅2011);譯作:凱洛‧安‧達菲詩集《癡迷Rapture》(寶瓶2010)、瑪格麗特‧艾特伍詩選《吞火Eating Fire: Selected Poetry 1965-1995》(寶瓶2015)等。2011年於日本思潮社出版日譯詩集《我告訴過你》。2004年獲《台灣詩選》【年度詩獎】。2007年獲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2008年入選九歌台灣文學三十年菁英選《新詩30家》。2017年獲【聯合報文學大獎】。
推薦序
烈火中並存的天使與魔鬼
詩是一種經驗的熔煉,對自我對世界皆如是。陶淵明和杜甫率領的入世詩學,自經驗而入,到超驗而出,把平凡人的生活奪胎換骨,帶到存在之可能性的彼岸中,這一妙招,意外地在二十世紀中以降的美國當代詩得到呼應。
我們可以在威廉‧卡洛斯‧威廉斯那裡看到對塵世微事的最大尊重,可以在艾倫‧金斯堡那裡看到對亂世的酣暢投身,可以在紐約派詩人那裡看到城市如何繼卡爾‧桑德堡之後,以更自由的身段成為主角,可以在自白派那裡看到對自己幽暗面的裸裎而得以進入人性的深淵。
在這些豐盛的創造上面,二十世紀後半葉的美國詩人有了更多進入詩與現實的法門。當然這一方面造就不少學院派詩人,或者稱之為大學寫作班詩人,他們熟練地使用場景營造、小敘事結構、克制的結尾昇華等技巧,製作出一批批面目相似的人生小感悟詩歌,不少也流行過,但最終要從這批詩人中脫穎而出的,必須有極其疼痛的人生經驗和語言冒險才可以。
傑克‧紀伯特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並且以中年作品《烈火》一躍進入大師的行列。這部作品滿足了以上兩個突變的要求,一是人生疼痛,詩人的妻子野上美智子之死好像使他自己也死亡一次然後重生;二是隨之而來的詩之語言進入沉著痛快、從心所欲的階段,不忘法度卻處處衝逸出法度,短詩尤其奇崛,語盡處驟然而止——彷彿人生本身。
與亡妻書向來是詩歌最深情,也是最沉重的,古有元稹〈遣悲懷〉組詩、納蘭性德〈金縷曲〉等悼亡詞,今有日本高村光太郎《智惠子抄》、英國泰特‧休斯《生日信札》,均是風格各異的經典。傑克‧紀伯特更接近泰特‧休斯,雖然他沒有一個自殺的詩人妻子,也沒有背上負心惡名,他卻從旁人眼裡也許穩定溫柔的婚姻生活中窺伺命運之凶險,不憚之而言說之,得以認識兩人的命運。
人世固難,努力啟齒——這是我對他最大的認同。愛、婚姻,固然是甜蜜的囚籠,但如何可以徒然站在一旁旁觀?這是詩集名為「烈火」的玄機所在,西方基督教傳統中,烈火與地獄有關,與女巫、異教徒、叛教者以至聖徒、殉道者等等的受難都有關。詩人把自己、自己與美智子的生活、美智子死後的世界均推進這抽象的烈火裡,接受其熔煉,也接受火舌之舔舐,彷彿當中另有安慰。
展示這一矛盾的詩,最典型的是這首〈贈馬〉:
他住在不毛之地,死氣沉沉的四鄰
無足輕重的國家,從來沒住址
但魔鬼還是找到他,殺了他太太
毀了他的婚姻。他在各處出書
愈寫愈俗,愈順,愈廢
魔鬼帶給他朋友的消息,一個個垮了
病了或沒道理的憂鬱;給他看
老電影的美女相片,十六呎高的
美女臉頰發光望著男孩
在黑暗裡漸漸成熟;給他看
美女近照,說她們如何歲月不侵
活得多起勁;然後魔鬼把一切
統統收回。魔鬼的目的就是用收回一切
來傷害來拖垮我們,讓我們明白一切
美好的都會逐漸萎縮變形
但魔鬼也讓我們在帕瑞齊亞山上
吃烤羊,讓我們迷迷糊糊
跌了生平第一跤,居然就跌進帕拉迪歐
月光下的建築。也許因為不夠專業
我想,也許因為這些女人或這些
全心體會女人的男人,這魔鬼
還是不情不願地愛著我們;因為我們
從樹和火車引擎得到領悟,在炎熱的
七月午後嗅著野草,提升了自己
讀畢全詩,我恍然大悟,也許他才是那位可愛的魔鬼,不但對人生,即便對於詩的讀者,也是殘酷又有愛。他的詩固然有自白詩那種極其私人體驗的一面,但又有面向公共經驗——也就是所謂「都是可憐的人間」(周作人與魯迅絕交書)的一面,讓我們在語言的火刑中驚心動魄之餘,竟然也像卡夫卡一樣,「用一隻手撥開籠罩著你命運的絕望,同時,用另一隻手草草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成為「在你的有生之年,你已經死了,但你卻是真正的獲救者」中的一員。
當然,經驗之歌,能保留多少天真?這是這種經驗的誠摯程度的保證。像傑克‧紀伯特這種美國中產階級出身的標準詩人,本來很難期待其天真和迷狂,然而難得的是他在對語言的咀嚼中漸漸回復一個天真者的任性。也許這是美智子之死留給他的禮物:「孤獨」所致。君子慎獨,在這裡不是謹慎的意思,而是審慎地在孤獨中檢視自己的意思,檢視之後不變得勢利刻薄,反而放開率然,這就是天真之力。
魔鬼本來就是天使所變成的,天真的經驗魔鬼,在始作俑者密爾頓《失樂園》和威廉‧布萊克《天真與經驗之歌》我們都有所領教其魅力。在這樣一種強大的父輩陰影下,傑克‧紀伯特採用了各種方法開拓自己的詩歌疆土,其中之一就是《失樂園》那樣的故事新編。他對但丁和奧菲斯的故事新編極有意義,〈但丁跳舞——給吉安娜‧季曼悌〉、〈尋找尤莉迪希〉和〈夜之歌,晝之歌〉這三首傑作,涉及詩人往往同時兼有失愛者的雙重身分,這身分在古今千年的跨度中的轉移與不變的痛苦,傑克‧紀伯特舉重若輕,竟然處理得叫人莞爾,莞爾又垂淚。
失去貝德麗采的但丁、失去尤莉迪希的奧菲斯,都有失去美智子的傑克‧紀伯特的自況在,女性引領詩人上升也引領他回首凝視地獄,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成為詩人。
【預購】婀薄神◎崔舜華
Regular price $20.00更加不幸了
遭遇寵愛,或旋即分開
生活是凌晨孤身
一顆牙疼著
時間的罪室內,我們都是生活的現行犯……
凌厲從屬於慾望,傷疚故備感荒涼。
譬若人是一道黑梯,通往無間無盡自我地獄的僻室入口。人居於室,可能汲汲逡走,或者凝然佇立,兩者都無能規避一座曲折繁複的迷宮、偶然閃現的神靈的晦影、荒美的末世絕境──
譬若如此,而你竟仍甘願篤信,這世界早已先驗地把一眈眈炯視的神祇備妥了,予你……
則祂將寄生於你生活的倒影,同時許諾你創口與平靜。
祂是你的「婀薄神」。
本書特色
★收錄崔舜華的攝影作品,以彩頁方式呈現,充滿詩人在詩句之外,獨特又迷人的味道。
★詩集獲國藝會出版補助。
作者簡介
崔舜華
有詩集《波麗露》、《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寶瓶文化)兩種;與蔡琳森合譯艾倫‧金斯堡詩集《嚎叫》(Howl and Other Poems)(木馬文化)。
【預購】叫我自己親愛的:瑞蒙·卡佛談寫作◎瑞蒙·卡佛(翻譯:余國芳)
Regular price $22.00美國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家瑞蒙‧卡佛
寫給未來創作者的傳世之書!
33篇從未發表之作,繁體中文版首度問世。
專文導讀◎陳榮彬(臺大翻譯學程兼任助理教授)
「如果作家不能心口如一的寫出內心想法,拜託,快點轉行。」──瑞蒙.卡佛
為何卡佛從不寫長篇小說?
誰是將卡佛領進文學窄門的導師?
誰是他寫作生涯中最重要的推手?
卡佛心目中的好作品,標準為何?
卡佛給年輕寫作者的建言有哪些?
卡佛出身寒微,十九歲即奉子成婚。接下來的數十年人生裡,他為了一家四口的生計奔忙,屢屢跌入困境,乃至最終亦步上父親後塵,成了酗酒之徒。然而,即便在最困頓時,卡佛對文學的熱愛仍堅持不變,他從二十歲起開始寫作,接下來的二十年,寫作成了他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出口。1983年,他獲得「米德瑞暨哈洛.史特勞斯生活年金獎」,才從經濟窘境中徹底解脫,五年後便因病過世,然而他在短篇小說所奠定的地位,至今無人能出其右。
本書收錄33篇從未正式發表過的散文隨筆與書評,隱含了卡佛對好作品的準則與期待,不僅讓讀者首次有機會一窺卡佛的生平、經歷,甚至內心世界,更是開啟寫作之路的叩門磚。
書籍重點
★ 寫作大師卡佛33篇散文集結,繁體中譯本首次面世。
★ 卡佛被譽為自海明威以降,最具影響力的美國小說家。
★ 村上春樹將卡佛推崇為其寫作上的啟蒙導師,他曾說:「我的寫作,多數來自瑞蒙.卡佛的啟發。」
★《倫敦時報》評譽卡佛為「美國的契訶夫」。
作者簡介
瑞蒙.卡佛
Raymond Carver,1938-1988
美國短篇小說家,詩人。
被譽為自海明威以降,最具有影響力的美國短篇小說家。
《倫敦時報》推崇他是「美國的契訶夫」。
1938年出生於俄勒崗州,19歲高中畢業後即奉子成婚。為了維生,他曾做過鋸木工人、門房、送貨員、圖書館助理,曾四度酒精中毒入院。前半生貧困潦倒,但始終懷抱著作家夢,堅持創作。
他的寫作功力是苦學而來,直至四十歲,即70年代後期,才逐漸在文壇嶄露峰頭,並於1983年獲米爾德瑞─哈洛斯特勞斯生活年金獎;1985年獲《詩歌》雜誌萊文森獎;1988年被提名為美國藝術文學院院士,並獲哈特福德大學榮譽文學博士學位,同時獲布蘭德斯小說獎。然而,卡佛享受成名的滋味並無太久,五十歲即因肺癌過世。他所留下的作品並不多,主要有《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新手》、《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憤怒的季節》等短篇小說集和詩集。作品亦被改編成《銀色.性.男女》等電影。
譯者簡介
余國芳
中興大學合作學系畢業,曾任出版社主編,目前是自由譯者,有《大魚老爸》、《在地圖結束的地方》、《爆醒惡夢的第一聲號角》、《屠夫男孩》、《冥王星早餐》、《慾望的盛宴》、《輝丁頓傳奇》、《外出偷馬》、《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新手》、《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等超過四十部文學與非文學譯作。
導讀
一個平凡真誠的「說故事的人」
陳榮彬(臺大翻譯碩士學程兼任助理教授)
「任何人的生平若能夠真誠地被述說出來,都可以成一本小說。」——引自海明威《死在午後》(Death in the Afternoon)
【為小人物說話】
一九九三年,好萊塢大導演羅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已於二○○六年去世)拍了一部叫做 Short Cuts 的電影,雖然莫名其妙地被台灣片商翻譯成《銀色.性.男女》(可以看到小勞勃.道尼成為「鋼鐵人」之前的青澀模樣!),但從原文不難了解那是一部由許多故事湊起來的電影,而且阿特曼的故事就是取材自當代美國短篇小說名家瑞蒙.卡佛。隔年,時報出版社翻譯出了阿特曼為這電影編的一本卡佛故事集,書名還是叫做 Short Cuts ,中譯本受電影影響,取名為《浮世男女》(已絕版)。把這本故事集中譯本翻開一看,我就手不釋卷了,內心納悶卡佛為什麼可以把那些小人物寫得那麼絕?無論是〈鄰居〉裡面那一對幫鄰居照顧房子的無趣夫妻,或是〈他們不是妳的丈夫〉裡面失業的魯蛇丈夫,還有〈告訴那些娘兒們我們去了〉那兩個一起犯下性暴力重罪的好朋友,都被寫得如此真實。我想,描寫平凡的人生,也是一種本事吧?而且最重要的理由,應該是他自己也經歷過,且看他在本書的〈火〉裡面細數自己做過哪些瑣碎的零工:「在鋸木廠待過,也當過大樓管理員,送貨員,在加油站打工,在庫房打掃……只要說得出的,我都幹過。有一年夏天,在加州的阿克塔 —— 這是千真萬確的—— 我為了養家活口,白天的時間都在採鬱金香;晚上在餐館打烊之後,我還到一間得來速餐廳做內勤和清理停車場的工作。有一次我甚至考慮應徵收帳員……」。卡佛在這本書裡面,雖然並不是很有系統的,但多少也交代出自己的生平與他短篇小說書寫之關係,值得我們細細體會。
【爛酒鬼卡佛】
卡佛大約在不到三十歲就染上了酒癮,據說他到愛荷華大學的愛荷華作家工作坊(Iowa Writers' Workshop;有趣的是,此時台灣小說家白先勇也在這裡求學,他們曾在校園裡擦肩而過嗎?)講學時,喝酒比寫東西的時間還多。卡佛所寫的以酗酒為主題的故事,或許因為他自己也曾是酒鬼,寫來特別真摯,就寫實與抒情而言都屬上乘之作。例如,《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裡面的〈柴火〉("Kindling"; 這篇作品在他去世十一年後才於一九九九年被《君子》[Esquire]雜誌刊登出來,於隔年幫他奪得第六座歐亨利短篇小說獎),還有《大教堂》裡〈謝夫的房子〉("Chef's House")與〈我在這裡打電話〉("Where I'm Calling from"),都是以爛酒鬼為主角。特別是〈我在這裡打電話〉這一篇以戒酒中心為場景的故事精確地描繪了酒精中毒者酒癮發作的過程,輕則身體不自主顫抖,重則倒地後全身抽搐,非常寫實,更有趣的是中心裡那些酒鬼之間具有一種界於獄友與朋友之間的微妙關係——沒有像卡佛一樣住過戒酒中心,誰寫得出這種故事?在這本書裡面也是,讀者會覺得他動不動就提起自己是個爛酒鬼的往事,例如〈父親的一生〉講他的酒鬼老爸,也講他自己酗酒的往事。比較特別的是〈友誼〉:他藉由一張照片懷念自己的兩個作家朋友(理查.福特[Richard Ford]和托比亞斯.沃爾夫[Tobias Wolff]),而且提及他們是他在一九七七年戒酒不久之後認識的朋友,讓他特別珍惜,理由或許就是他在酗酒與戒酒時曾經失去過太多朋友。
【卡佛論小說書寫】
在美國文壇,儘管卡佛不喜歡,但他向來被視為所謂「極簡主義」(Minimalism)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本書的〈關於當代小說〉裡,他曾說所謂「極簡主義」與「極繁主義」的爭論,還不夠讓人厭煩嗎?)但到底什麼是「極簡主義」?本書的〈談寫作〉或許是解答這問題的最重要憑據:簡單來講,首先就是能把自己的見解「信達雅的訴諸文字」("give artistic expression")。他還引用美國詩人龐德的話:「敘事的基本精確度是寫作第一也是『唯一』的道德」。其次是不用「招式」(trick)或「噱頭」(gimmick),只有想要遮遮掩掩的人才會用那種東西。他對所謂「實驗性」的作品可謂深惡痛絕,如果是純屬跟風而非創新的「實驗性」,就是一張「愚蠢或模仿的證照」,也是一張「存心霸凌讀者、疏離讀者的證照」。還有,卡佛對於細節甚是看重,他一方面引用蘇聯作家伊薩克.巴別爾(Isaac Babel)的話,「沒有一件利器能比一個位置得當的句號更具殺傷力」,另一方面到了〈談修改〉一文也提醒大家修改有多重要。如此看來,所謂「極簡」其實只是結果(文字成品)簡單,過程卻有許多必要原則需堅守。對這方面有興趣的讀者,另外還可以參考〈星星導航〉、〈所有跟我相關的〉與〈有前因和後果的小說〉,〈關於當代小說〉裡面他也討論了美國短篇小說蓬勃發展的現象。順帶一提,知名美國文學期刊《巴黎評論》(The Paris Review)「小說藝術系列」(the art of fiction)的第七十六號,就是該社於一九八一到八二年之間多次與卡佛的訪談結果,其中關於小說藝術的各個面向都談得很細,頗有參考價值。
【誰影響卡佛最深?】
在〈火〉裡面,卡佛論及對他寫作生涯影響最大的人,首推他的女兒與兒子:他堅持這並非虛言,畢竟就是因為必須帶小孩他才會選擇以短篇故事為創作文類,避開需要長時間專心的長篇小說。但如果真的談到「文學影響」,除了這本書裡面屢屢提及的俄國短篇故事作家契訶夫(Chekhov)之外,應該首推他的老師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加德納的名氣當然不及他的學生卡佛那麼響亮,但是加德納在加州契科市州立大學(Chico State University)任教時,非常照顧卡佛這個只小他五歲的學生(卡佛年紀輕輕就結了婚,大學讀到二十五歲才畢業),我想最重要的是卡佛透過他學會了「小說家的思維方式」(比方說上述對於文字精確性的要求,加德納的「龜毛」絕對不輸卡佛)。加德納於一九八二年九月十四日因為騎哈雷機車發生交通意外而去世,享年僅僅四十九歲,卡佛負責把他留下來的遺稿整理出版,就是《大師的小說強迫症》(On Becoming a Novelist)一書:這本書裡面的〈約翰.加德納:作家老師〉其實就是《大師的小說強迫症》的序言,裡面提及與加德納討論作品的往事,還有加德納體諒他沒地方創作,甚至把自己的研究室借給他,師生之間的情誼深厚表露無遺。
另一位在本書出現頻率最高的作家,則是海明威。卡佛曾經在上述《巴黎評論》的訪談中坦承自己受到海明威許多早期故事的影響,例如〈雨中的貓〉、〈士兵之家〉與〈大雙心河〉等等(這幾篇都是海明威第一本故事集《我們的時代》[In Our Time]裡的作品)。至於在本書〈成年,崩潰〉一文中(這是他為海明威的兩本傳記寫的書評,刊登在《紐約時報書評》[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上),卡佛更是表示自己因為看到報上誤傳的海明威死訊才初次決定要當個作家,還認為海明威的作品是如此「清澈、明朗、純粹;彷彿有一種貼身的交流,當你的手指在翻動書頁的時候,當你的眼睛在接收那些文字的時候,你的腦子自然的開始想像,開始體會文句中的意象」。另外我想提醒讀者的是,海明威的創作強調「電報體」與「冰山理論」,兩者的文字表現都必須建立在簡單精確的基礎上,這與卡佛的「極簡主義」不能說沒有相通之處。
【卡佛的天使:女詩人黛絲】
卡佛雖然是因為長年抽菸而於五十歲就因肺癌病逝,但在他快要四十歲那幾年酗酒已經到了常常喝得失去意識的地步,他也發現自己如果不改變人生,很快就會喝到把老命丟掉,於是在一九七七年他三十九歲時把酒戒掉,之後便認識了他的新任繆思女神,女詩人黛絲.蓋拉格(Tess Gallagher),一九七九年兩人開始同居,到一九八二年他就與元配瑪莉安.柏克(Maryann Burk)離婚。可惜的是,卡佛於一九八八年跟蓋拉格結婚才六個禮拜就與世長辭了。在這本書裡,卡佛除了暢談他與黛絲共同創作那一本以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為主角的劇本,也提及他寫詩作〈致黛絲〉時的心情:對於黛絲能夠走進他的生命(他們倆是在一個寫作研討會上相識的),他說他充滿感激,也希望那首詩可以感動她,感動讀者。黛絲不僅非常了解卡佛與他的作品(卡佛說,他的作品出版前都會先給她看過﹚,他們倆在他戒酒五個月後相識,也許是他從此再也沒有染上酒癮的主要原因。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卡佛去世將近三十年的今天,高齡七十二歲的黛絲仍然守護著卡佛留下來的文學遺產,無論他生前或死後,黛絲都是他的守護天使。
【瑞蒙.卡佛年表】(一九三八―一九八八年)
一九五七年: 年僅十九就與十六歲的原配瑪莉安.柏克結婚,女兒和兒子在兩年內相繼出生。
一九五九年:進入加州契科市州立大學就讀,修了約翰.加德納的寫作課。
一九六一年:短篇故事〈憤怒的季節〉("The Furious Seasons")被刊登在契科市州立大學出版的文學雜誌上,是他第一篇被出版的故事。
一九六三年:二十五歲,從加州洪堡大學(Humboldt University)畢業。獲得獎學金,前往愛荷華大學作家工作坊攻讀碩士學位,但最後並未畢業。
一九六七年:卡佛夫婦宣告破產,父親於同一年六月去世。七月,卡佛獲得生平第一份白領工作,擔任科學教科書編輯。
一九六八年:他的第一本書於春天出版,是詩集《鄰近克拉瑪斯》(Near Klamath)。
一九七○年:瑪莉安.柏克從加州聖荷西大學畢業,已經二十九歲。
一九七一年:短篇故事〈鄰居〉("Neighbours")獲得《君子》雜誌文學編輯戈登.里許(Gordon Lish)的認可,刊登了出來。這是他第一篇刊登在《君子》雜誌上的故事,之後也有許多作品出現在上面,包括本書的〈父親的一生〉(一九八四年九月號)。
一九七二年:《君子》雜誌刊登了他的故事〈這是什麼?〉("What Is It?";後來改名為〈真的跑了那麼多里程嗎?〉["Are These Actual Miles"])。〈這是什麼?〉於這一年幫他初次獲得短篇小說歐.亨利獎。
一九七三年: 前往愛荷華大學作家工作坊講學,認識了小說家約翰.契佛(John Cheever)。
一九七四年:瑪莉安.柏克進入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英語系博士班就讀。酗酒問題嚴重,二度聲請破產。
一九七六年:第一本故事集《能不能請你安靜點》(Will You Please Be Quiet, Please? )問世,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National Book Award)決選。從這一年十月起開始住進戒酒中心,到隔年一月間四度進出。
一九七七年:六月二日開始戒酒,十一月在德州達拉斯市的一場寫作研討會上認識黛絲。他也是在這個會議上認識小說家理查.福特(Richard Ford)。
一九七九年:開始與黛絲同居,卡佛獲聘為紐約雪城大學英語教授,為了持續寫作而延緩一年上任。
一九八○年:卡佛開始在雪城大學教書,黛絲也在該校找到工作,兩人在雪城購屋定居。
一九八一年:第二本故事集《當我們談論愛情》(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問世。〈謝夫的房子〉("Chef's House")被《紐約客》雜誌刊登出來,是《紐約客》初次接受他的故事,之後常有故事在該雜誌裡問世。
一九八二年:結束與妻子長達四年的分居狀態,正式在十月離婚,與黛絲一起創作劇本《杜斯妥也夫斯基》。
一九八七年:第三本故事集《大教堂》(Cathedral)問世。《紐約客》刊出他生前最後一篇故事,是以契柯夫為主角的〈難違使命〉("Errand"),這故事為他奪得生前最後一次歐.亨利獎(第五度獲獎)。與黛絲同遊歐洲,去了巴黎、蘇黎世、羅馬與米蘭等地方。十月,因為肺癌而進行左肺葉切除手術。
一九八八年:癌症於三月復發,癌細胞已轉移到腦部,四、五月間前往西雅圖進行放射線治療。五月,故事集《我打電話的地方》(Where I'm Calling from)問世,裡面一部分是未發表故事。六月十七日,與黛絲在內華達州雷諾市結婚,七月兩人前往阿拉斯加釣魚。八月二日,在位於華盛頓州安傑利斯港(Port Angeles)的新家裡辭世。九月二十二日,他的追思禮拜在紐約市聖彼得教堂舉辦。
※ 參考書籍:Conversations with Raymond Carver. Edited by Marshall Bruce Gentry and William L. Stull. Jackson: UP of Mississippi, 1990.
Jamais vu 似陌生感◎阿布
Regular price $21.00我們忽然讀懂了詩
發現那些遙遠的星星
原來也有眼淚
他的詩,釋放了
我們眼裡的海鷗
「寂寞太瘦,所以阿布給了我們更大的容器。
從此,相鄰的二個字才彼此華麗。」──嚴忠政
一名精神科醫師給這世界,最抒情的處方籤
第一眼似曾相識,第二眼,已是前世。
遂多看一眼,再一眼,
讓這世界於陌生裡重現。
Jamais vu,那些從未見過的,將我們擺渡至真實的彼岸。
眾神遺落在人間的鏡子啊
快速變化著臉孔
讓每個路過的人
都忍不住開啟了靈魂
作為一名精神科醫師,阿布的語言彷彿在黑暗的意識中停頓一瞬,擦亮星火之光,卻窺見大片宇宙。《Jamais vu 似陌生感》是阿布的第二部詩集,他以時空構成座標,人與物,在此皆重新定義。循詩前行,無論是陌生物事中一閃而逝的既視感,或者熟悉之地中突然攫住我們的陌生感,都使人更逼近自己──在生活微小而重複的行進裡,是阿布的逃脫術,將人們帶回那些最接近詩的乍現靈光。
本書特色
◆ 從墾丁到加薩走廊、從冰河時代到宇宙的終結,這本詩集將帶領你穿越時空,在時間與空間構成的座標軸上遇見各種人與物:有遠古的蚩尤、神農氏;有西方的牛頓、莫內、貝多芬;有菲爾普斯、有登山者、有外野手、有陳澄波……Jamais vu,似陌生感,翻轉你習以為常的印象,詩集中每個隱微的亮點都是一個生命的典範。
本書獲國藝會文學創作計畫補助,書中收錄了香港青年文學獎首獎、花蓮文學獎首獎、創世紀六十年詩獎之詩作。
原來現代詩也可以寫得如此好懂又貼近生活!
◆內附新世代詩人賀婕所繪製插圖。
名人推薦
向陽,林蔚昀,鴻鴻,嚴忠政◎感性推薦
來自詩壇的推薦:
「《Jamais vu 似陌生感》是一本有野心的詩集。野心,可以從和過去對話的企圖看出來(詩集名稱《Jamais vu 似陌生感》呼應四年前出版的《Déjà vu 似曾相識》,序詩〈神農氏〉也是出自上一本詩集),可以從詩集的架構裡看出來。詩人蒐集了許多尋常的人時地物(有趣的是,沒有事,或者說事其實在人時地物之中?),賦予它們陌生的意義、陌生的故事/敘事,於是我們好像第一次看到它們,雖然我們已經看過它們好多次。陌生與熟悉的對話(非對立),以及兩方互相拉扯、交融、互換角色而產生的張力,是本書最迷人的地方。同樣的張力,也可以在天真與世故、少年與老成、抒情與批判的交流/交談中看到。在多面鏡子互相折射、產生出有如縱列房間(enfilade)般的影像之間,我看到一個年輕詩人展開他的而立之旅。奇妙的是,閱讀這本詩集,我也開始思索我的而立是什麼、我在成長路上的Jamais vu和Déjà vu是什麼了。」──林蔚昀(詩人、作家)
「這是我們熟悉的箱型造景。
其中有向光性的愛人,以及飽滿的呼吸。
但是寂寞太瘦,所以阿布給了我們更大的容器。
從此,相鄰的二個字才彼此華麗。」──嚴忠政(詩人)
作者簡介
阿布
1986年生於台灣。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首獎、創世紀60年詩獎、年度優秀青年詩人獎等,作品入選99年散文選、2011、2012、2013、2014年度詩選。曾為皇冠雜誌撰寫專欄,著有詩集《Déjà vu 似曾相識》(2012,遠景)、散文集《實習醫生的祕密手記》(2013,天下文化)、《來自天堂的微光》(2013,遠流)。
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黃遠雄
Regular price $20.00被當前的景物
掩臉,震撼
大聲痛哭
辛波絲卡般的活,昆德拉遠望他方的走
一本始終天涯的詩集
★寶瓶文化十四週年選書,隆重出版。
★本書選詩九十九首,為作者黃遠雄創作生涯近五十年精華,詩人畢生心血之凝聚。
★李有成,焦 桐◎專文撰序。
★陳芳明,陳育虹,陳黎,陳大為,羅智成◎文壇詩壇,齊聲同讚。
★孫梓評,楊宗翰,李進文,波戈拉,崔舜華,蔡琳森◎紙短情長,小文大推。
「每個深夜/是那個女孩與她的美麗/在我不言的夢中/蝴蝶起來」──〈那女孩〉
「孤獨是必然的/我想,嶇崎是必然的/不斷出發亦是/必然的」──〈手上的筆〉
「雪亮的刀/可以砍斷我風塵的胳膊/割我霜露的頭顱/惟不能斷我的天涯路/不能拂冷我莽莽的/奔向」──〈歌〉
「活著,每一天/都是受難日」──〈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
黃遠雄,一個以生命刻劃詩句的詩人。《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是他近五十年來的創作精選,選詩九十九首,以寓其詩其人,皆尚在途中之意。他曾是香菸推銷員/鐵工/燒焊工人/工程包商,唯其詩人之志,畢生未改。
在他的詩裡,時間隨風沙撲面,呼嘯而走,而生活是一場又一場完成復崩毀又重新開始的建築公事,他是薛西弗斯。在風沙與泥水之間,鷹架與鐵蒺藜之間,是詩,引領他眺望遠方;從蝴蝶般青春年少,壯年的激昂雄渾,中年之後了然風霜,他以詩逼視人生困頓,深深淬礪出生命的最真實與最痛楚。
名家推薦
「黃遠雄最好的詩除了語言鮮活之外,不論敘寫愛情、親情、鄉情、土地之情,或者家國之情,無不根植於現實世界與生活土壤。」──李有成(中研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讀黃遠雄詩,覺得說話者的身段甚低;揣測其人,猜想是儒雅正直的君子,又透露和而不群、堅定的性格。我一下子就被他的藝術說服了。」──焦桐(作家、「二魚文化」創辦人)
作者簡介
黃遠雄
1950年生於馬來西亞吉蘭丹州首府高打峇魯。
曾任香煙推銷員、鐵工、土地測量師、土木工程經理、建築承包商。
著有詩集《致時間書》(1996,十方)、《等待一棵無花果樹》(2007,南方學院)。
作品收入──
《赤道形聲》馬華文學讀本1(2000年,臺北萬卷樓)
《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散文1〕(2004年,大馬作協)
《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詩1〕(2004年,大馬作協)
《馬華文學大系》[1980年-1996年]〔詩2〕(2004年,大馬作協)
《馬華新詩史讀本》(2010年,臺北萬卷樓)
《中國新詩百年大典》(2013年,中國長江文藝)
推薦序
走動的樹——讀黃遠雄的詩
◎李有成(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一】
黃遠雄寫詩近半個世紀,不以多產取勝,精品反而居多,結集出版者至今雖僅得《致時間書》(一九九六)與《等待一棵無花果樹》(二○○七)二種,大略十年才有一集,不過他以自己的風格獨步詩壇,群而不黨,淡泊詩名,知道如何自我安頓,是一位備受敬重的前行代馬華現代詩人。寶瓶文化有意為這位資深馬華詩人出版其詩選集,書名《走動的樹》,並以副書名標誌此為過去四十餘年間(一九六七年至二○一三年)詩人創作的自選集,收詩九十九首,允為截至目前為止黃遠雄詩創作精華之總匯。至於何以詩集收詩九十九首,而非完整的百首,其中分寸似有寓意。如果以百首為圓滿,九十九首不無在暗示此詩集並非詩人創作生涯的終站,只是漫漫長途中的部分重要收穫,顯然在抵達終站之前還有諸多風景可以觀賞,還有許多未知尚待開發。或許這也算是一種「抵達之謎」。
六十歲那年,黃遠雄寫了一首題為〈人在途中〉的詩,終篇時有以下的自況:「我人還在/還在/行將抵達的旅途中」。「行將抵達」表示還未抵達,前方仍有路程,在抵達之前詩途顯然尚有可為。這些詩句語言簡潔、平淡而充滿自信,不免讓我想起美國詩人佛洛斯特(Robert Frost)在其名作〈雪夜林畔〉(“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詩末的自我期許:
這樹林可愛、幽暗而深邃,
但我還要信守某些承諾,
還要趕好幾哩路才安睡,
還要趕好幾哩路才安睡。
黃遠雄在詩集的後記〈寫詩〉中也提到〈人在途中〉一詩,並直言「凡事都各有其因緣,且看日後的造化與變數」,可見詩人對未來的創作仍然有所期待。
就詩集《走動的樹》整體而言,後記〈寫詩〉一文相當重要。文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所敘為黃遠雄早年習詩的經過,其中涉及的文學記憶隱然可見一九六○和七○年代與馬華現代詩有關的若干身影。黃遠雄說:「想起年少寫詩時,尚未摸清何謂現代派,何謂現實派,也就從未去理會什麼派別之分,純粹只是逞一己之能。那時候初寫時無人在旁指導,自己也只好瞎子摸象,暗中孤獨摸索。」這話說得實在,很能反映當時許多初履詩壇者所面對的文學環境。黃遠雄後來的發展之所以不同,主要在於他的堅持。他向來不求聞達,他的詩雖多能符合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所說的「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理念,但對他而言,寫詩本身便是目的。
〈寫詩〉的第二部分則在說明編選這本詩集的因緣與想法。黃遠雄也透露了他的詩與其個人生命歷程的密切關係:「這本選集內的每一首詩,都是我個人較偏愛(雖然不一定是最滿意)的作品。每一首詩都曾經緊貼著我生命中某段記憶,能讓我回想到自已當時身在哪裡,人在做什麼,為何而寫?」黃遠雄的自剖正好點出了他的詩的自傳層面,不過他的詩在個人記憶之外往往另有指涉,尤其指涉創作當時的政治、社會或文化氛圍,所謂「個人的即政治的」,黃遠雄這本詩選不乏這樣的實例。
【二】
這個現象涉及黃遠雄詩的敘事性。二○○七年黃遠雄出版其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我為這本詩集寫了兩段評介文字,印在版權頁之前,其中一段就特意強調其詩的敘事性特色。我把這段文字抄錄如下,以便進一步申說:
黃遠雄的詩敘事性強,我讀到的幾首,幾無例外,都有這種特色。〈風水〉一詩最初將噩運歸諸於「一棵充滿敵意的樹」,但詩中說話人顯然並不信邪,「從此,我裸衣而坐/敞開胸襟,坦蕩蕩/笑看浩劫從家門經過」。比較政治性的詩如〈等待修路隊伍〉則期待正義像「一支修路隊伍/轟然發動/龐大鎮壓的聲量」,中間敘寫的無不是政治上的種種險阻惡途。兩首有關無花果樹的詩也是以敘述詩中說話人與無花果樹的機緣為主,道盡其猶豫、徬徨與最終的歡欣。最富嘲諷意味的〈老樹〉一詩倒像是傳記詩,寫老樹如何懂得委屈自保,如何「接受獻議,深諳/諭令的禁忌/目擊每一個黯然的過渡/站著/不動/且超然物外」。這樣的詩批判性強,饒富政治寓意。簡單地說,黃遠雄最好的詩無不在敘事中透露胸中壘塊。
這段文字所論僅及於當時黃遠雄寄來的數首詩,又受限於規定字數,因此舉例不多,無法暢論。我後來有機會細讀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益發堅信自己的上述觀察。
黃遠雄早期的詩其實是以抒情取勝。其中有幾首抒寫親情與愛情,讀來令人動容,其他如寫於一九七○年代與八○年代初的〈一朵茉莉〉、〈塵埃未了〉、〈醒來時天涯依然〉、〈獨步〉、〈窗室之內外〉、〈手上的筆〉等數首,不論自勵或自抒情懷,莫不富於抒情性。試以〈手上的筆〉一詩為例。詩一開始詩中說話人就感歎創作之孤獨與寂寞,「像銹了的鐵欄杆/像被遺棄的時光/像筆尖上的墨漬」,因此說話人問:「執著的筆,還能恆持多久呢?」不過詩人顯然依舊雄心不減,立志翱翔於天地之間,要以氣吞山河之勢,揮動如椽之筆:
我該在怎樣的情況下
執筆,吮盡世間的怒漩巨捲
聽聽,大地還有脈搏的躍動
還有鷹翅的延伸
還有艷麗的狂飆
還有壯麗的河山
詩行裏以一連串的「還有」向世人宣告,詩的題材是何等廣泛多樣,自然山川固然可以入詩,世間激情一樣適宜成篇。黃遠雄早年的詩常以鷹鳥意象自喻(如〈塵埃未了〉、〈醒來時天涯依然〉等詩),這個意象又見於〈手上的筆〉一詩。「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言屣網之羈絆也」,以鷹鳥自喻恐怕與黃遠雄早年亟思掙脫的現實困境與生活桎梏有關。此之所以他不時以詩自我砥礪,如〈歌〉一詩裏詩中說話人就有這樣激昂的表白:
年輕時,叛逆的火焰
可以燃燒意志化成
一種傲然的鋼
呵,我就是那陣狂飆
雪亮的刀
可以砍斷我風塵的胳膊
割我霜露的頭顱
惟不能斷我的天涯路
不能拂冷我莽莽
的奔向
〈手上的筆〉一詩雖然也同樣不乏激情,但是詩的結尾相當節制而收斂,說話人重新體認詩創作路上的孤獨與寂寞。如上所述,這種體認早見於詩的開頭部分,詩末重提自是另一番心境。這或許已是一種近乎超越知見的體悟,一種施友忠所說的「道器不分,體用一原」的「見山又是山」的二度和諧:
……我願
為自己嘗試
另闢一座窗框
孤獨是必然的
我想,嶇崎是必然的
不斷出發亦是
必然的
這些例證足以說明黃遠雄早年的詩確實重在抒情。本來詩主抒情,自古已然,這並不是什麼特例。我之所以特意從這個角度檢視黃遠雄早期的詩,因為我發現,大約自一九八○年代以後,他的詩的敘事成分明顯大增,有些詩甚至充滿戲劇效果,相形之下,抒情性退居邊緣,在某些詩裏甚至於完全退位。這樣的轉變也影響了往後黃遠雄的詩的語言與修辭策略:他的語言趨於平淡與明朗,不難看出他在修辭上逐漸建立自信。這個階段最能具現上述特色的當屬寫於一九八一年的〈吾妻不談政治〉一詩。
〈吾妻不談政治〉一詩表面看似簡單,實則是一首相當複雜的詩。與上引諸詩不同的是,這首詩語言自然而生活化,由於不事雕文刻鏤,反而少了鑿痕,可以說是黃遠雄脫胎換骨之作。與詩題的明示相反的是,詩題只是故作姿態,表示「此地無銀三百兩」,其實這是一首暢論政治的詩,只不過詩中並未清楚指涉任何政治議題或政治事件。正因為如此,這首詩並不在表達詩人的特定政治理念或意識形態信仰。詩的政治並不等同於詩人的政治,其理自明,因此與詩人所持的政治立場或與其是否參與實際政治,乃至於是否介入現實世界中的社會、政治與文化鬥爭並無直接關係。借用法國思想家洪希耶(Jacques Rancière)的說法,詩的政治只是暗示詩是以詩的姿態介入政治,非關詩人的政治主張或意識形態立場。不過詩也不是某種超歷史或非歷史的存在,詩是歷史當下的產物,因此不免有其指涉性。
〈吾妻不談政治〉一詩的基本結構是一場簡單的夫妻對話。這場對話透露了夫妻對政治的不同體驗,對政治操作的看法也就難免大相逕庭。詩中說話人扮演了丈夫的角色,他看待政治的方式相當直接,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因此他的論證在修辭上用的是明喻(simile),他以一連串排列整齊的聲明(statements)指陳政治如何無所不在,如何界定我們的日常生活、人生活動及典章制度。
吾說:
教育是一種政治
宗教是一種政治
戰爭是一種政治
甚至寫一綹文字,握手
寒暄、擁抱、呼吸
都是政治……
這一節詩既在界定政治,同時也在描述人世活動與政治牽扯萬端、治絲益棼的關係——政治彷如天羅地網,罩在人的身上,生老病死,無不是政治,無不受制於政治,也無不在政治的糾葛中。
下一節寫妻子的反應相當生動,原先鋪設的情節整個兒逆轉。丈夫那種斬釘截鐵的宣示性語言因「吾妻不語」而遭到冷淡對待。這個「不語」未必表示無言,也很可能是欲語還休,曖昧卻內容豐足。妻子在不語之餘,隨即祭出自己的拿手絕活來,對丈夫的聲明做了一番演繹與解構:
當吾妻將蔥花
擲下油鍋
她說:
蔥花是一排蓄發的地雷
螃蟹是列陣的坦克
煮炒是會議桌上喋喋不休的
風雲
若只知糾纏不清
如何捧弄一道
美餚呢?
這一節詩無一語涉及政治,詩中所敘卻是處處機鋒,無不政治。跟說話人的修辭策略大異其趣的是,在這一節詩裏,妻子多半仰賴隱喻(metaphor),也就是妻子所熟知的烹飪語言,既有食材佐料,也有烹調方法。在妻子的認知與經驗裏,政治就是廚藝,一如戰事,不論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或在會議室裏唇槍舌戰,其目的無非要「卻軍於談笑之際,折衝於樽俎之間」。所謂政治,不論煎炒煮炸炆燉焗烤蒸,顯然必須乾淨俐落,劍及履及,倘若抽刀斷水,推拖拉扯,恐將無濟於事,美餚也可能淪為敗筆。
換句話說,在妻子看來,丈夫對政治的高談闊論充其量只是誇誇其談,虛無空洞,言不及義。政治不只是坐而言,還必須起而行。在這一節詩裏,妻子其實是以其特有的隱喻踐行《道德經》的古典明訓:「治大國若烹小鮮。」老子早就看出政治與烹飪之間的類比關係,因此希望治國者學習烹調之術;簡單言之,政治重在實踐,重在實踐的方法。妻子言談中的隱喻不僅為老子的智慧作註解,其隱喻其實也在批判男性浮誇而乏味的宣示性語言。這已涉及語言的性別問題,試將詩中夫妻倆的語言對比,其中分際一目瞭然。這個層面雖然此處無法深究,但是〈吾妻不談政治〉顯然是一首值得就此觀點進一步探討的詩。
黃遠雄第一本詩集《致時間書》收入的詩不少完成於一九八○年代,可是在《走動的樹》這本選集裏,這個年代的詩只有寥寥幾首,儘管其中多屬上品。〈夜訪諾頓外記文字〉寫於一九八七年,也是一首敘事性強,深具政治意涵的詩。詩題中的「諾頓」明指艾略特(T. S. Eliot)的長詩〈焚毀的諾頓〉(“Burnt Norton”),或可視為黃遠雄對這位一代詩宗的致敬。「焚毀的諾頓」是一處實際存在的莊園,位於距牛津不遠的古老鄉村聚落科茨沃爾德(the Cotswolds)。詩雖以此莊園為題,但艾略特的目的並不在寫此莊園。這首詩初見於詩集《四個四重奏》(The Four Quartets),數十年來各家對此詩之詮釋可說眾說紛紜,不過多半認為此詩具強烈之宗教色彩,詩中對時間頗多抽象思考,而詩人顯然把重心放在當下,以為當下的時間才能顯現神的恩典。
黃遠雄的詩與此題旨無關,諾頓在其詩中已經另有寓意:這是一座廢墟,毀於烈火,不過百廢待舉,餘燼中仍存希望,只待有心人群策群力,莊園可以再現,花可以再開,鳥可以再來,因此黃遠雄在詩末為焚毀後的諾頓留下微弱的無限生機:
有人來過,仍有人
絡續前來,因為他們聽見
有一株微弱的喟歎
來自熊熊的火芒
隱隱約約
他們相信
玫瑰在裡邊盛放,鳥聲在裡邊
迴響不絕,尚未通行的
甬道上
不息的靈魂在那兒匿藏
最末一行詩提到的「不息的靈魂」其實應有所指,這個用詞早先曾經出現在詩的第三節中:
戰火排山倒海
而來,文化在最前線
為不息的靈魂祭旗
回頭看這幾行詩,整首詩的政治指涉可說昭然若揭,甚至諾頓的象徵意義也不難掌握。這些詩行的關鍵詞是「文化」,諾頓原本是一座文化堡壘,不幸毀於戰火,當然戰火只是比喻。在這場戰火中,文化首當其衝,「不息的靈魂」正是那些為捍衛文化而前仆後繼,奮戰不已的人。詩中所說的文化當然可以泛指一般文化,但在當代馬來西亞的脈絡裏,也可以特指華人文化在政治上所遭遇的壓制與邊緣化。〈夜訪諾頓外記文字〉寫於一九八七年,正值馬來西亞政治多事之秋。這一年由於其執政黨的主要成員黨巫統爆發黨爭,馬哈迪政權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十月間政府又因派遣不諳華文者出任華文小學高職而引發華社抗爭,馬哈迪為化解其執政危機,極需替罪羔羊,因此政府在十月二十七日展開所謂茅草行動(Operasi Lalang),援引惡名昭彰的內部安全法大肆逮捕政黨領袖、社運分子及華教人士,整個社會——尤其是華社——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以創作時間論,黃遠雄這首詩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馬哈迪威權統治下的白色恐怖,不過據黃遠雄私訊告知(二○一四年七月十四日),此詩寫「在茅草行動之前,純粹是一首名詩的讀後感」。詩人如預言者,詩行間所醞釀的政治氛圍竟在冥冥之中預告了行將登場的茅草行動,當權者師心自用,整個國家一時淪為詩中所說的:「一座黑夜無邊的/夢魘樹林」。
【三】
自一九八○年代以後,黃遠雄的詩風大抵漸趨穩定,成熟,而且不拘一格,相當自由,詩的題材也隨着他對世事體驗日深而變得繁複多元。這期間他寫下不少有關愛情、親情及鄉情的詩,諸如〈夢說〉、〈要去流浪的樹〉、〈一首止癢的詩〉、〈一直〉、〈父親的拐杖〉、〈鎮壓〉、〈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外祖父〉、〈返鄉之旅〉、〈火葬場,盡頭〉等。這些詩多環繞個人或家族的際遇,從中不難發現年歲日增的詩人在心境與思想上的變化。有些詩則在個人情感之外,同時觸及外在世界的變遷,隱約透露了詩人的憂慮與批判,如寫於二○一二年的〈返鄉之旅〉中有這麼一節:
倒是鑽油台,
這新貴,八爪魚般
霸踞在海面,公然點火
戲諸侯;過去牛羊聚居
的草地
和收割季節的田隴
如今已是坐擁笑聲
車群如妾的前院
這些詩行語帶嘲諷,不僅寫出今昔之別,緬懷失落的歲月與不復存在的鄉土,同時也慨歎生產工具與生產模式的改變對土地風貌與社經環境所造成的衝擊。這樣的詩顯然已經超越個人,而在不經意中寄託了詩人更大的胸臆與關懷。
這一類詩有的也深具歷史感或人倫意識。寫於二○○六年的〈父親的拐杖〉嘗試變造《山海經》裏的夸父神話,想像父子之間的世代傳承,詩中說話人一方面突出父輩所經歷的流離與憂患,另一方面則預見自己未來勢將複製上一代跋山涉水的命運:「我夸父/不悔地披上父親飽滿憂患的背影/襲承他雲遊未了/的遺志」。這無疑是一首充滿離散意識的詩。
寫於二○一二年的〈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外祖父〉敘述闊別四十年的外祖父如何「星月兼程跑來探望我」的經過。不過全詩的重點卻是今昔對比與城鄉差異,詩中說話人對過去顯然充滿鄉愁,一再以時空變化突出曩昔的美好豐盈:「以前/窮鄉僻壤,視野和想像可以/紙鳶般低吟高飛,不像現在/平坦,卻寸步難行」。說話人在懷舊之餘,對眼前的種種變化顯得格格不入。只是在時光流逝、世事變動之中,說話人也體認到其中仍潛存著某些不變的元素,譬如親情常在,家族血脈綿遠流長:
好在祖輩
有留下一紙藍縷篳路
的族譜堅守在源遠流長
的關隘,堵住了DNA
和基因的土石流,至少
流失的砂礫堆下,骨肉血脈仍
有跡可見
除此之外,黃遠雄這個階段的詩不乏對現實生活或外在世界的反應。這些詩有的借用奇喻(conceit),立意頗多巧思,讀來引人入勝。二○○二年的〈一起去流浪〉以蚤類寄生一隻癟狗之情節敘寫兩者如何學習和平共存,詩行間對這隻癟狗之堅忍、豁達與淡定頗多讚揚。詩中說話人這樣稱頌這隻癟狗:
以牠疲弱的體質,潰爛
遍體擴散未癒合
的癱疽,飼養如此絡繹於途的門客
體內依然暢流
永不言悔的鬥志
詩中所說的「門客」即寄生癟狗身上的蚤類。黃遠雄的野心當然不只在寫一首寓言詩而已,這首詩以寓言的形式出之,語言並不艱澀,卻又故作隱晦,捨棄直接對現實的明顯指涉,反而為讀者留下寬廣的想像空間。說話人在詩的最後一節表示,「有所必要向猥瑣的蚤類/學習如何共處一室」。這樣的自我期許其實充滿諷喻,似有所指,卻又無意明指,而且負面的意義多於正面,所謂「共處一室」恐怕也是萬般無奈的安排與選擇。擺在馬來西亞的社會現實與日常生活脈絡中,究竟何者為「猥瑣的蚤類」?又要如何向「猥瑣的蚤類」學習呢?
另一首帶有寓言意味的詩是寫於二○○八年的〈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詩中的說話人以稻草人的身分自白,喟歎「活着,每一天/都是受難日」。詩的寓意並不難解。秋收之後,稻草人完滿達成賴以存在的使命,其剩餘價值立即消失,在豐年火祭中不僅備受冷落,甚至慘遭凌遲與毀棄,因此在深感委屈之餘,他高聲抗議:「無視於我平日鞠躬盡瘁,仍落得/幾乎身首異處/鄙棄在草堆上的感受」。詩所嘗試戲劇化的無疑是過河拆橋的無情世事,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稻草人的批判意在言外,良有以也。黃遠雄避開直寫現實世界的人情冷暖,藉寓言婉晦諷世,用心良苦。從〈一起去流浪〉與〈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這兩首詩不難看出,詩人最好的寓言詩多在借喻諷世,對人情義理洞若觀火,燭照無遺。
〈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最戲劇性的部分當在詩的第三節,黃遠雄在這一節詩裏玩性大發,突然讓說話人話鋒一轉,故作大惑不解,企圖一行一句地將諺語「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細加解構,目的在重新釐清語言背後物與物之間的偶然關係。
席間,我的近況
與飄忽的體重
與功績
被刻意高估
冠以最後一束
壓倒性的榮耀,莫名
與千里外,一頭素昧平生
的駱駝,在荒腔走板
的沙漠
戲劇化勾扯上關係
雖然意見分歧
最終,還是無法倖免
在字裡行間畫押
這些詩行所敘其實具有陌生化的效應。透過陌生化的過程,原先理所當然的關係頓時變得不再那麼穩定,讀者被迫思考:稻草和駱駝之間為什麼會有必然關係?為什麼壓死駱駝的是這根稻草?為什麼是駱駝,而非別的動物?稻草與駱駝各有自己的世界,原本風馬牛不相及,雙雙「素昧平生」,毫無干係,結果竟「在荒腔走板/的沙漠」中扯上關係。這一節詩敘寫世事的荒謬,原來是非曲直未必操之在我。對稻草人而言,這句諺語豈僅荒誕不經,言不成理,其中甚至潛藏著多少無法言狀的冤屈與無助,這與上一節詩裏稻草人所蒙受的無情待遇並無二致。就所敘內容而言,這兩節詩看似各有關懷,細究不難發現,實則前後互相呼應,都是在悲譴世事的荒誕無稽,一旦身陷類似的非理性當中,只能徒呼奈何。只不過傷心人別有懷抱,這種「遣悲懷」式的哀歎不知可有現實指涉?
以上的追問雖非必要,只要熟讀黃遠雄的詩,這樣的追問卻也並非無的放矢。黃遠雄的詩隱晦不在語言,尤其中年以後,他大部分的詩在語言上已能大開大闔,收放自如,若干敘事性強的詩,敘事鋪陳往往峰迴路轉,語多警世,並隱含政治或社會批評。譬如寫於二○○八年的〈今天開始〉一詩,詩題寄託希望,教人引領期待,詩收尾時卻一片警語,詩中說話人自言自語,要「上緊憂患的發條」,留心門戶,注意日常生活細節,以免因疏忽而遭殃受害。原來這竟是一首批判治安敗壞、盜匪橫行、百姓受苦的詩。近年來馬來西亞治安日劣,當權者因循無能,束手無策,但知文飾,黃遠雄這首詩批判力強,直指問題核心,毫不含糊,讀來令人心領神會。
類似的例子在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出版之後幾乎成為常態,諸如〈社區警衛〉、〈不得不回來〉、〈傷害〉、〈恐懼〉、〈土撥鼠〉、〈家務事〉、〈焦躁者和他的假想敵〉、〈兩張並排的單人床〉等詩,順手拈來,俯拾皆是。這些詩多饒富批判性,有些明示,有些暗指,對略知馬來西亞近年來的政治或社會現狀的人而言,其針對性不言而喻。〈土撥鼠〉一詩第二節有詩句云:「猶如放任成群目無法紀/的暴龍過境,恣意踐踏/沿途散佈殘存的建材、沙礫」,或可描述這些詩所刻意鋪陳的政治或社會情境。又如〈恐懼〉一詩第二節藉神荼與鬱壘兩兄弟的神話,表達正邪易位、是非顛倒之無奈;因此詩中說話人有「削去印綬,解僱平日倚重/其實早已哆嗦的/荼壘」的感歎。善於抓鬼驅邪的神荼與鬱壘一去,魑魅魍魎橫行,剩下的就是「涎皮賴臉/人多勢眾的暴戾與肆虐」。所謂「陟罰臧否,在其一言」,這樣的筆法字斟句酌,很難教人相信這是空穴來風,無病呻吟。
這裏再舉〈家務事〉一詩為例。詩以家庭瑣事為障,實則意有所指,其目標對準的卻是國家大事。詩將「孤獨」與「寂寞」二者擬人化,以之扮演家中傭人的角色。詩敘女主人外出,行前多方囑咐,要詩中說話人所飾的男主人在她返家前處理若干日常家務,諸如:
每一扇落地窗簾
都必須換上新裝
要拭淨室內每片長青樹
稚氣的臉龐;要按時
餵飽餓了好多天
的洗衣機
只是「孤獨」與「寂寞」皆習於敷衍塞責,懶散成性,任務可能無法達成。這一節詩所列舉的家務事多屬例常工作,只要稍稍認真負責,沒有無法完成的道理。可悲而又可議的是,「孤獨」與「寂寞」耽於玩樂,專事吹拍,卻無心於自己份內的事。黃遠雄這種寓言式的寫法,顯然不只限於敘寫家事。詩人雖然可以無須明說,讀者卻不能不深加意會,弦外之音,令人莞爾。
到了詩的最後一節,整首詩的題旨可說宣露無遺:
可能會有一輪
催淚彈式的煙硝過境
可能只是一陣淨盟式
蜻蜓點水的靜坐
陰霾,會很快地過去
都會很快地過去
這數十年來我
就是
這般耍賴地混過來的
這一節詩第三行提到的「淨盟」成立於二○○六年底,為馬來西亞的非政府組織乾淨與公平選舉聯盟的簡稱(或稱Bersih)。「淨盟」成立之後曾經數次舉行和平集會,呼籲政府改革選舉制度,重劃選區,改善選務機構,革新選舉機制,以實現乾淨公平的選舉。只是多年來當權者蠻橫不為所動,甚至不時將和平抗議者拘捕下獄。就此而言,這個指涉使整首詩的格局明顯擴大,再也無法故作無辜,詩人心繫的更不可能只局限於家庭瑣事。說話人對疏忽任務、荒廢工作毫不在意,一心只想掩飾遮蓋,或者以為只要稍稍應付,批評與抗議都會過去,最後船過水無痕,日子照過。這一節詩裏有兩行詩近乎重複:「會很快地過去/都會很快地過去」。博赫斯(Jorge Luis Borges)曾在《詩藝》(This Craft of Verses)一書中談到我上引的佛洛斯特的〈雪夜林畔〉一詩,他認為最後兩行詩句雖屬重複,含意卻大不相同:第一句是空間的,指實際的空間里程;第二句則是時間的,指隱喻上的時間距離,因此動詞「安睡」也暗示人生旅途的終點——死亡。回頭看黃遠雄的〈家務事〉最後一節的重疊句,其實也有類似的效應。第一句表示「陰霾」只是短暫的現象,轉眼間就會消失;第二句多了個「都」字,承上一句使「陰霾」的意義更形繁複,包括任何批評、質疑及挑戰等。這兩句詩行雖然前後重疊,意義卻顯然略有調整。
〈家務事〉一詩最精彩的部分當屬最後一節的最後三行詩。這三行詩語言平淡自然,連接起來甚至彷如散文句子,不過卻是力道極重的詩行。詩人之前既以指涉「淨盟」暗示這首詩的政治意涵,最後這三行詩的政治性聯想已無可避免。熟知馬來西亞的政治與社會現況的人可能要問:詩中說話人的「我」是誰?過去數十年是哪些人「這般耍賴地混過來的」?是哪個政黨?哪個政權?何以在千夫所指之下,這些人、這個政黨,以及這個政權可以依然故我,為所欲為?類似的疑問所在多是。這是黃遠雄以詩論政的特色:這一類詩不在提供答案,其效應往往在激發讀者的想像與疑惑。而且幾無例外,這樣的詩所指涉的就是黃遠雄賴以安身立命的現實時空。葡萄牙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在其晚年出版的《筆記本》(The Notebook)一書中,有一則札記(二○○九年五月十九日)專談烏拉圭詩人貝內德蒂(Mario Benedetti),在他看來,貝內德蒂短短數句詩所要表達的,往往比官方所看到的還要豐足。黃遠雄這幾行詩是另一個明證。
【四】
這本詩選書名《走動的樹》其實是取自黃遠雄早年一首同名的自況的詩,詩題〈走動的樹〉本身顯然故意訴諸矛盾修辭法(oxymoron)。這首詩隱含掙脫束縛、追求自由的欲望,對未來與未知充滿了嚮往與想像。樹根植於土地,萬無走動的道理,這是有違自然法則的。正因為如此,這首詩利用這種矛盾現象將希望寄託於奇蹟:「希望殘墟的視線裡/有一座奇蹟/屹然出現」。另一首寫於一九九九年的〈要去流浪的樹〉,用的也是類似的修辭法。在這首距〈走動的樹〉十餘年後完成的詩裏,我們看到的是另一幅令人心酸的悲慘景象:奇蹟不見,希望幻滅,樹在「離開成長的盆地/離開庇護的溫床」多年之後,有一天「拎著殘存的鬚根/划著單薄的浮萍」回到樹林故土。詩的最後一節雖然只有短短四行,卻充滿了戲劇性與震撼力:
所有的樹
被當前的景物
掩臉,震撼
大聲痛哭
這幾行詩自身俱足,不寫迷途知返的樹,卻回頭狀寫眾樹對眼前景象的自然反應:可以想像整座樹林一時之間一片哀嚎,哭聲震天,聞者心痛。
我引用這兩首詩目的不在論證黃遠雄這十餘年間心境的變化,我的興趣在於詩中樹的意象。如上所述,樹在土地生根,茁長,不過在黃遠雄的詩的想像世界裏,樹不能自囿於自己生長的土地,樹必須外求,必須出走,必須尋找新的樹林,體驗新的生活,開拓新的世界。黃遠雄最好的詩除了語言鮮活之外,不論敘寫愛情、親情、鄉情、土地之情,或者家國之情,無不根植於現實世界與生活土壤。他的許多詩所透露的關懷始終緊扣馬來西亞的現實,不過這些關懷又不全然囿於馬來西亞的時空,放大來看,其實還涉及普遍的人的生存處境。尤其黃遠雄中年以後的詩,這個現象相當常見。
在《走動的樹》這本詩選集所收的九十九首詩中,我們看到黃遠雄四、五十年來在詩創作上不同階段的轉變,只是萬變不離其宗,他的詩不論抒寫個人或者敘寫集體,無不指向詩本身之為事件的現象,之為語言活動的歷史經驗。這篇文字顯然遠遠踰越序文的文類規範,在細讀黃遠雄大部分的詩作之餘,我嘗試藉由遠觀近看,較全面地考察他的詩的成就,即使如此,這篇序文所能討論的詩作數量畢竟有限。不過縱使以管窺豹,我希望這篇文字仍然有助於打開黃遠雄數十年來經之營之的詩的世界。
黃遠雄念舊,多次在詩文中提到我們年輕時認交的經過。近半個世紀之後,我有機會以讀者兼老友的身分為他的詩選集寫序,除了因緣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他數十年來對詩的堅持。二○○七年,黃遠雄出版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張錦忠在題為〈與遠雄同行,繼續〉的序文中,讚揚黃遠雄為「以華文書寫的華裔馬來西亞詩人繼續寫下去的典範光源」,顯然並非過譽。
二○一五年七月二十五日修訂
後記
寫詩
◎黃遠雄
1
四十八年後的今天,回顧我走過的文學路,彷彿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比起一些人我覺得自己是那麼幸運,總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在對的車站進入對的車廂,這一逛竟然逛了數十年,彷彿沒有回頭路,又恰似錯過車程卻又沒人催我下車,我也樂享其成。
我的寫作道路起步,應從六五年從一次心血來潮投稿參加《少年樂園》月刊徵文比賽,發現有一個叫「江振軒」的少年寫作人,與我同時列入該項比賽、優異獎名單中,當時因為覺得名字很有英氣,所以從那刻起,在我腦海裡留下深刻印象。不過,說來有點遺憾,時至二○一五年的今日,我仍與江振軒本尊,緣慳一面。
一九六七年年頭開學,我留級念高一班,準備重考馬來西亞政府初級的文憑考試。我讀的那所學校是吉蘭丹州屬內唯一的中華獨立中學、也是當時西馬來西亞之東海岸、由吉蘭丹,登嘉樓和彭亨三州境內華裔與國內善心教育人士,群策鼎力籌資創立唯一的一所私立中學,主要目的是給那些每屆參加小六政府文憑考試,升學無門的落第生,提供一所繼續深造中學的管道。
在同年學校開課不久,校園內來了一位比我高一年級的插班生戴錦銘同學。此子非常勤奮,有幹勁。他除了常在報章或學生刊物園地投稿,還常在校園各班級,不停推售星馬港臺的文學書籍,甚至連哥打峇魯市內僅有的兩間中學,即中華和中正國民型中學校園內也馬不停蹄地招徠無誤,間接為我們幾所華校中學生開啟另一扇清新文藝的窗戶。我記得當時我一口氣跟他買下三本詩集,即淡瑩的《千萬遍陽關》、畢洛的《夢季,銀色馬》,和施穎洲的譯詩《世界名詩選譯》。以當時的狀況,我不折不扣是一個廢寢忘餐,終日耽溺在一片刀光劍影中的武俠小說的書癡,在他的推薦下,竟然著了魔似的而突然買下這些在平日都不想碰的詩集,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就在那年二月間,我在哥打峇魯市內遊蕩,在一間「上海書局」前停下腳步,隨手翻閱擺報攤上一本名為《學生周報》之刊物,翻至文藝版內頁有一欄「詩之頁」內,居然讓我眼前一亮,再次目睹到「江振軒亅這個名字的蹤影。當時我心想既然「江振軒」能寫詩,我當然也行。為了不甘示弱,展示我也能寫詩,就把該期學生周報買回家,立刻從自己書櫥內找出當時僅有收藏的三本詩集,而其中又覺得淡瑩的《千萬遍陽關》詩集內的文字,最能俘獲我心,故視之為當時所要模仿的笫一對象。皇天不負有心人,不出數日,果然讓我成功如法炮製出了平生第一首詩:〈初戀于四月風雨中〉。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此詩寄投出去後,居然被該刊編輯青睞,很快地刊登在《學生周報》第五六四期之「初戀專題」內。
更萬萬沒想到,這一回的誤打誤撞,為我敲開了《學生周報》編輯部的大門後,沒多久居然收到《學生周報》編輯李蒼的來信邀稿。信中語多鼓勵和讚賞,並要我繼續創作,為風雨飄搖的馬華現代詩壇共同努力……。當時,自己心想我何能何德,如何配得起充當一名詩壇先鋒呢?因此,我內心雖然狂喜,卻不為之所動。當時的編輯李蒼似乎不死心,一而再來信催稿和鼓勵,我一時詞窮口拙,不懂如何回應婉拒,又覺得他盛意拳拳,只好勉為其難回到書桌上,絞盡腦汁把第二首詩:〈迎風小立〉完成。太出乎我意料之外,這首被刪改得雞毛鴨血,慘不忍睹的東西,竟然還能刊登《學生周報》第五九三期封面之「文藝專題」、這麼彌足珍貴的版位上,若不是看到詩題下面,清清楚楚映入眼簾的是「左手人」三個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它確實在我面前發生了。從此之後每接到李蒼的來信,立刻乖乖回到書桌上、卯足腦力孵詩擠靈感,以期回報知遇之恩。
不久李蒼去了臺灣留學深造,我繼續在悄凌的庇護下磨筆練劍。想起年少寫詩時,尚未摸清何謂現代派,何謂現實派,也就從未去理會什麼派別之分,純粹只是逞一己之能。那時候初寫時無人在旁指導,自己也只好瞎子摸象,暗中孤獨摸索。所幸遇到當時歷任《學生周報》編輯都是有心護航之人,如悄凌,周喚,黃學海,張錦忠等人,在沿途上相扶相持與邀稿,我自己內心又藏不住虛榮好勝,立即投桃報李。就這樣長年累月,最終給我練出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膽識和一張厚臉皮來。回想我這一生寫詩最快樂和最緬懷的時光,俱數在《學生周報》與《學報》月刊發行的那些年代與歲月裡。
2
近期的日子過得有點鬱悶,有感於詩源漸竭,力不從心。復覺得繆思喜新厭舊、總向年輕人靠攏;再加上年歲增長,步入哀樂壯年,於耳際頻傳親人故友的噩訊,覺得生命無常。眼看一些陸續從職場退役後,平日呼之即來,揮之則去,常在一起茶敘聚餐,互相調侃的老友儕們,突然悶聲不響,一一撤手離席,在心頭難免纏繞著一絲絲後壯年的悲涼和無奈,深怕自己一轉身,跟著從此天涯海角似的;也開始杞人憂天,暗中萌生該為自己身後事作一些未雨綢繆的盤算,覺得有些事必須趁早做,例如為自己出版這麼一本詩選,趁腦袋還清醒的時候進行,不假手於人。
在這之前,我還雄心勃勃,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繼續完成第三百首詩之後,先出版笫三本個人詩集,然後,才給自己弄一本五十年詩精選。我甚至連第三本詩集書名都已擬好。但沒想到這構思,後來卻因種種機緣而起了變卦。如此一來陷第三本詩集於兩頭不討好的窘境,很可能就像我在二○○八年有一首詩〈人在途中〉,這樣寫著:「……行將臨蒞,但永遠不會/兌現的等待……」,但念及凡事皆各有其因緣,且看日後的際遇與變數,隨緣吧!
經過這些日子的篩選,我有意將這四十八年來、斷斷續續寫了將近兩百七十首詩,包括大部分已收集在之前兩本詩集內,和一些尚未結集的詩當中,慎選出滿意九十九首,而不是完整的一百。我之所以有這樣的安排,無非想藉此繼續鞭策與叮囑自己,此生詩緣未了,好讓自己對未來有所期待。
擬了好幾個書名,最後決定把這本詩選定名為《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這本選集內的每一首詩,都是我個人較偏愛(雖然不一定是最滿意)的作品。每一首詩都曾經緊貼著我生命中某段記憶,能讓我回想到自己當時身在哪裡,人在做什麼,為何而寫?再者,選集內的每一首詩依舊按照我喜愛的方式,以創作年月的先後,或發表的時間以接力的形式,銜接排列成一條時間長河,好讓我假以時日,憑依我愜意的高度俯瞰、自己曲折迤邐的來時路。
上天一直對我特別眷顧,在二○一一年四月初賜予我的一份最殊遇之機緣,終讓我有機會在馬來西亞南端城市新山,重遇一位闊別四十餘年的風雨故人、一位在我一生詩途上,最重要的人物,李有成博士(也即是當年的編輯李蒼)。這次能與他重逢,正好也讓我逮著機會,呈上我筆耕四十有年的成績單。由他審核過目,再將序文一事交付予他寫,成了一項順理成章之美事,圓滿我此生一樁心事。
3
最後,要感謝我的愛人同志,從她讀我第一首詩起,一直陪伴我身側。感謝她在我兩度事業滑落谷底時,無怨無悔,為我持撐著另一盞燈火照亮,讓我心無牽絆地彳亍獨行的文學路上。
要感謝馬來西亞吉隆坡「有人出版社」的責任編輯曾翎龍先生,在二○一四年十月為我出版此書。
更要感謝「寶瓶文化出版社」的總編輯朱亞君小姐熱心的推薦和牽引,終讓此書得以在臺灣出版。
二○一五年八月八日重修
【預購】是誰在深夜說話◎畢飛宇
Regular price $21.00這世代--火文學
寫作是殺死自己,讓別人守靈!
寶瓶文化與重慶出版集團共同策劃出版,兩岸同步發行!
我們表達恨的時候是天才,到了愛面前卻如此平庸。
他將人世間不共戴天的仇恨釋放,寫活了凡夫俗子最微小的愛!
他擊敗大江健三郎,奪得「曼氏亞洲文學獎」,
被評委譽為當代的契訶夫!
畢飛宇部分作品已譯為英、德、法、日、荷,韓等多國文字!
他的小說是挾風帶雨,愛恨計算皆無可閃避;
是人欲傾軋排山倒海而來,
真實而又傳奇。
他藉一枝筆,將人世間不共戴天的仇恨釋放,
更寫活了茫茫紅塵的凡夫俗子,最微小的愛。
他是畢飛宇。
畢飛宇擅長刻劃親痛仇快的欲望傾軋,揭示權力鬥爭下最不堪的赤裸人性,他文字鋒利無比,句句見骨見血,面對他的小說,我們毫無閃躲之力,只能被牢牢攫住。在這集子裡,收錄了畢飛宇極為傑出的十三篇短篇,且看他以細膩得近乎苛刻的敘述,展現驚人的敘事功力,無論是整個時代的蒼涼跌宕,滄海一粟的人世冷暖,盡皆凝聚於此,主題更是橫跨了世代、性別與地域,小說技藝爐火純青。
推薦序
這世代 這五人
一九四○年代至一九六○年代初期出生、大致在一九九○年代以前就已成名的資深中文作家,兩岸互有所知的名單可以列出很長一串。近十多年來,臺灣在大陸作品較有讀者緣的作家幾乎都是「五○後」,比如龍應台、張大春、朱天文、朱天心,這幾年又加入了「六○後」駱以軍;大陸在臺灣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則以「五○後」和一九六○年代初期出生的「六○後」居多:王安憶、莫言、畢飛宇、蘇童、余華等等。
大量已經躋身文壇主力陣營的「六○後」、「七○後」以及「八○後」作家,他們的創作其實構成了最為活躍的文學現場。而令人遺憾的是,對這一最不該被遮蔽的部分,兩岸尚欠缺彼此瞭解——「這世代」,在這裡就是特指兩岸在互相知情的狀況尚屬碎金閃耀階段的這一部分,「這世代」書系,便是意在實現兩岸優秀青年文學作品的互訪探親團隊的交流通航。
這五人,均為當今大陸最具實力和影響力的「這世代」標誌性作家。
徐則臣年齡最小,北大研究生畢業。少年老成,人生輾轉,書寫人世體驗,參透城鄉遷變。江蘇故鄉的「花街」和京城漂泊者兩個題材系列作品,串起古蒼而鮮活的成長敘事,一路奔襲,堅實地奠定了他在大陸小說界的地位。
盛可以有一般女性作家並不具備的洞穿生活和情愛本質的銳氣,因為有溫煦的嚮往,而勇於逼視冰冷,內心的抉擇常使筆下的人物懷持自由較真的倔強個性,寧願「揀盡寒枝不肯棲」,也不「教人立盡梧桐影」。對自我與世相的嚴苛省察,讓其凌厲敘事的基底,輝閃身心尊嚴的光芒。
文學專業出身的李洱,對鄉村中國的權利結構和知識分子心理隱祕有著的究根探底的強烈興趣,他以百科全書式的資質儲備和出眾的想像力,撥開層層謎團,破解內在疑難,考掘「玩笑」的儼存,警策歷史的輪迴,以貌似輕逸的言表撬開巨型話語的石門。
專注,氣定,憐愛筆下每一個文字,牽戀塵世人情,巴望現世安穩,為有攪擾而鬱結,為有阻礙而傷悲——如果現代以來的中文女作家可以這樣數來:張愛玲,蕭紅,林海音……再如果在這個序列可以容納今日活躍的作家,我願意加上魏微。世代到達了魏微這裡,暖老溫貧、生死契闊、靈犀會通的念想之下,痛失之感已經越發沉鬱頓挫,原宥之心、體恤之意必須更加醇厚柔韌。我們細讀她慢慢寫來的句段構成的任何一篇小說,會為獲得踏實而慶幸,也為作別故事而惘然。
畢飛宇在長、中、短篇小說寫作方面的精湛技法和他在文本中浸透的人性關切,讓他持續擁有著大陸最優秀作家之一的顯著成就。畢飛宇在臺灣拿過開卷好書獎,在國際上也多次獲獎和多次受邀參加重要的文學活動,是大陸文學大獎的大滿貫得主。臺灣讀者會從他的這些作品中,更真切地領略他靈透的語風和大可訝異的出色才情。
感謝寶瓶將五位大陸作家的小說著作以「這世代──火文學」的名義盛裝推出。
感謝「這世代」推介方重慶出版集團所有參與書系策劃組稿的朋友,是他們還將大陸這五人和郝譽翔、甘耀明、鍾文音、紀大偉等臺灣作家朋友的著作組成的「這世代」書系簡體字版同步出版。
感謝未曾謀面的同行朋友吳婉茹女士一絲不苟的主持引薦。
這個書系的精神價值從籌劃之時已經誕生,隨著作品的傳播,意義定將無限張大。
施戰軍(著名評論家、《人民文學》雜誌社主編)
作者簡介
畢飛宇
1964年生於江蘇興化,畢業於江蘇揚州師範學院。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創作,作品譯有英、德、法、荷、日、韓等多國文字,享譽海外。
畢飛宇在大陸文壇地位不容忽視,代表作品之一《青衣》翻拍為電視劇後,轟動一時;張藝謀知名電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劇本亦出自他手。他曾接連獲得中國五大文學獎中的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及其他重要獎項,《哺乳期的女人》拿下首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後,《玉米》又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並於2011年奪得第四屆曼氏亞洲文學獎(Man Asian Literary Prize),成為繼姜戎、蘇童之後,第三位獲此殊榮的中國作家。他於2008年推出的長篇小說《推拿》不但與莫言並列 2011年茅盾文學獎得主,同時也拿下《當代》長篇小說年度獎和《人民文學》優秀長篇小說獎、中國當代文學學院獎和小說雙年獎等。代表作品包括《畢飛宇文集》、短篇小說集《是誰在深夜說話》、《哺乳期的女人》、長篇小說《玉米》、《青衣》、《平原》、《上海往事》、《推拿》等。
《推拿》繁體中文版亦榮獲「2009開卷好書獎.十大好書」。
【預購】媲美貓的發情——LP小說選◎黃錦樹、駱以軍編
Regular price $24.00似乎它是藏身在情節和話語之深潭叢澤底部的「存而不論」之物,敘事牌戲中的那張鬼牌或小丑牌,一翻出LP,人們便臉紅咒罵卻又忍不住發笑。
由黃錦樹與駱以軍所主編的《媲美貓的發情──LP小說選》,收錄了王湘琦〈沒卵頭家〉、吳繼文〈玫瑰是復活的過去式〉、朱天心〈秋日午后〉、賀景濱〈去年在阿魯巴〉、駱以軍〈西夏大鳥王〉、郭光宇〈瑪麗亞〉、張錦忠〈LP流浪記〉、何宜玲〈也沒有所謂LP〉、阮芸妍〈乙下〉、賀淑芳〈別再提起〉、林靖傑〈流浪者之歌〉、黃錦樹〈目虱備嫁〉、黃啟泰〈少年維特的煩惱導讀〉、黃國峻〈打個比方〉、賴香吟〈蛙〉。
本書內容橫越多個年代與世代,以多種書寫意象與手法,呈現各式由「LP」外延及內觀而出的彩繪世界:有多情,有悲情,有莞爾,有託諷,有失落,有仳離,有講史,有超驗。
「LP」不只是「LP」,它有遺世而獨立的「賦比興」,讓這個世界變得如此繽紛而多姿,讓這個世界經由文字的洗滌而綻發出更多如詩般的花朵。
我們不會讓你看到我們是如何光明地活著,也不會讓你看到我們是如何陰鬱地活著。
—何宜玲〈也沒有所謂LP〉
來不及的將目光在你臉上調開,瞳孔也同樣來不及的仍然大大滿滿的,看到了你看貓,看到了你異常變幻的奇麗色彩。 —朱天心〈秋日午后〉
於是,兩塊冰冷的肉塊像兩塊失去磁性的磁鐵,啪、啪、啪,尷尬而聊盡義務地聚離著。
—林靖傑〈流浪者之歌〉
那手臂在她身上蠕動,溫熱的身軀在她腹部擦揉,一聲重似一聲的喘息似漸去漸遠或嗚咽著的蛙鳴。
—賴香吟〈蛙〉
本書特色
以LP為發想,延伸至情欲、物欲、字面,搜集了多個書寫方法及角度的小說選。
由兩位著名小說家黃錦樹和駱以軍主編,內容勢必精彩可期!
作者簡介
黃錦樹
一九六七年生於馬來西亞柔佛州,祖籍福建南安。臺灣大學中文系畢業,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現就讀於清華大學中文系博士班,為暨南大學中文系專任講師。
駱以軍
安徽無為人。一九六七年生。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研究所畢業。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獎、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台北文學獎……等。現專事寫作。
【預購】花街樹屋◎何致和
Regular price $22.00記憶是最大的小偷!
「我們要去救猩猩!」這是童年時一場驚天動地的拯救行動。
《印刻文學生活誌》四月號專題封面人物。
「這段逃亡兼遊戲的旅程,應該會成為經典場面,是近年來我看過的小說裡,最引人入勝的調度。……展現當代台灣小說所難得的純粹性,很難讓人忘記。」──摘自蔡逸君〈眺望似水的記憶──何致和和他的小說〉
12歲時的拯救行動,是翊亞對自己人生的最後奮力一搏。
我、翊亞、阿煌,一起在惡名昭彰的花街旁長大。
蓋樹屋,跨越禁忌,我們偷偷做大人不准的事。
但猩猩的出現,卻在我們生命埋下最深層的伏筆。
多年後,身為密碼學教授的我,在每個記憶長廊,搜尋翊亞點滴;在每個記憶海洋,打撈翊亞碎片。我頻問自己,對於翊亞,有沒有一絲絲忽略、遺漏,或者錯過?
三條主軸,以記憶為線索,明的是追溯好友翊亞自盡的原因,隱的是叩問記憶的弔詭,以及生命的自由與反抗。
生來,我們從不是自由的。如果,人生有一個分岔點,讓三個小男孩各自走向不同的未來,那是「反抗」嗎?反抗後的人生,一定自由嗎?或是,有更無從解釋、無從看見的那雙手?
小說家何致和不張揚,淡味而情厚地訴說一個動人的故事,是墜在我們心上,一陣轟轟然痛的故事。
本書榮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長篇小說創作發表專案補助」
推薦序
眺望似水的記憶──何致和和他的小說
「當你回想,就會覺得我們人選擇去記住哪些事是個挺奇怪的問題。說選擇,當然是一定有,不管你是否意識到。……其中有些事甚至可能在當時對你根本沒多大意義。當然,不知怎地,這些記憶卻很持久,在之後的那些年裡一直跟著你。」──阿嘉莎.克莉絲蒂《未完成的肖像》
何致和寫了一本幽默兼悲傷,寧靜卻澎湃的小說。故事的底牌已經先翻了,答案是清楚的,但他明白牌背面的那些紋路藏有更多細節,儘管每一張牌看似一模一樣,但老千就是在那裡刻了密碼,以供辨識。
當初他說要寫在華西街拯救一隻猩猩的故事時,我並沒多想,真沒多想,為什麼是猩猩?拯救一朵雲,拯救一隻羊都容易些,現在哪裡去找一隻紅毛猩猩來?牠們不是被列為保育類,瀕臨絕種的動物了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會單單只告訴你一個信息,或說很多事包括他的小說,已經講得相當清楚,但因為他總是輕描淡寫(他不會把日常或寫作時苦得要命的經過,在言語或文字裡露出半點痕跡),這種美德(特別是寫小說時),很容易讓對方就聽過去看過去,以為就是猩猩了,而的確也是,不過何止於此。
談「猩猩」容易踩進這部小說的雷區,解消閱讀的多面性,在此還是不要說太多,只說牠是猿類,我們的近親,物傷其類,猴子都愛爬樹。爬樹做什麼?望遠。一個像致和這樣冷靜的小說家,心思百般縝密,多麼美好的想像啊,望遠,把耽在樹上玩耍的死小孩拉升了起來,不致墜地。這樹當然又是個信息,要兜個大圈從徐四金談起也可以,《夏先生的故事》裡小孩也爬樹,而我們都喜歡夏先生的故事,寂寞到不得了的小說。
就不提猩猩還是猴子了,我有興趣的是小說家如何拯救?拯救什麼?
何致和給了我們三個跟記憶相關聯的角色線索。其一是小說敘述者方博鈞的朋友姜翊亞自殺身亡,這是完全截斷的記憶;其二是方博鈞稚幼的女兒,她正在「學習」記憶;三是方博鈞密碼學的指導教授罹患老年癡呆症,他逐漸喪失記憶。小說開頭甚至就是方博鈞回憶起小時候的第一個記憶:偷竊。很顯然這是個記憶變形、更改、逆向互相串連的故事,而這些指向的是,想對已死去的朋友做一番理解──姜翊亞為什麼要自殺?更大的涉入則是每個記憶本身,它除了轉形重生或斷裂消失,能有中間值嗎?有所謂正確無誤的記憶嗎?每個活著的人,面臨死亡空無一物的背後,其記憶有什麼可供依據辯證的?
大部分人面對死亡如此重大事件,往往傾向以遺忘來處置。弔詭的是,你必須先記得什麼,才能遺忘,不然那只是逃避,傷痕暫時被隱藏了,陰影卻永遠被困在記憶中。小說家解決的方法是把場景拉大拉深,放回原點,從頭談起。
「人不能跳出他的生活,但小說也許有更多的自由。假設我們匆匆地、悄悄地拆除我們的瞭望台,把它移到別處,至少暫時移開怎麼樣呢?也許我們可以把它移一段很長,很長的路,遠於雅羅米爾的死!也許一直移到這裡,移到今天,已經幾乎沒有人還記得雅羅米爾。」──米蘭.昆德拉《生活在他方》
小說家讓姜翊亞回到童年,搭建起一座樹屋,瞭望未來;而讓此時此刻的方博鈞回眸過去,對曾經的記憶展開解碼的過程,或說他必須解出一個自己能信服(至少能搪塞過去)的記憶,來做為遺忘釋懷的基礎。小說家所做的,就是小心翼翼把死者安置好在記憶中恰當的位置,以便活著的人過得去。至於他找到那個安然的隱密的場所了嗎?藉著華西街賣藥戲班裡的一隻表演用的紅毛猩猩「毛毛」,何致和給出了漂亮答案。
把毛毛偷出來,帶牠逃離,不要讓牠繼續被關在籠子裡,不要被囚禁,讓記憶釋放吧!
然而就在三個小男孩好不容易打開毛毛身上的枷鎖,帶著牠沿著河岸逆流而上前往動物園,那天卻下起大雨,雨水漫漫漫上了河岸。這段逃亡兼遊戲的旅程,應該會成為經典場面,是近年來我看過的小說裡,最引人入勝的調度。不必花言雕鑿,無需矯情刻意,自然成就的一幕,展現當代台灣小說所難得的純粹性,很難讓人忘記。即使寫這篇文章已經過了三個月,那夜他們四個「人」,蹲縮在堤岸菜圃工具小屋的狼狽景況,仍歷歷在目。他們能活下來嗎?記憶要停止了嗎?老教授的生命密碼潰散成生活亂碼,小女兒若在三歲時被壞人擄走她長大後還記得曾經一口一口餵她吃蔬菜泥的老爸嗎?遺忘又如何?每個人是因為記憶還是遺忘才能走到此時此地?要反抗嗎?反抗體制反抗大人反抗約定成俗反抗小說的套式?拉長時間,哪種反抗不會變成笑話?不,何致和沒那麼濫情,與虛偽,他只是確確實實以小說的技藝把這些種種辯證安落在適當的位置,他不想讓它們歧異出不該有的情感渲染。要浪漫要激動誰都會,寫小說太容易以技術以言詞來模糊代替該有的真實情感,而何致和從《白色城市的憂鬱》,《外島書》,以至《花街樹屋》,就是實在,短時間來看,他或許是吃虧的。
何致和的小說,跟整個我們同輩不同。甚至可以這樣說,也沒有前輩小說家或後來的寫者同他的調。這很糟糕,沒有人去辨識他,卻是因他不從時代的調。最簡單的例子,我們這輩的書寫還有人帶著幽默嗎?不說談死亡這特殊的主題,即使寫別的,愛情,家國,個人,似乎寫下來的都同這個時代一起沉重下去。我想是因為何致和翻譯過許多小說,經典的,高度娛樂刺激的,從《白噪音》到《人骨拼圖》,你說他會怎麼出手?那些翻譯是創作的根基,他看得清透了。每次我跟他談到怎麼辦人家寫小說都寫成那樣,真不知如何下手,他會輕鬆地說,你還想超越,我都是在模擬罷了。這標準他的調。
在《花街樹屋》中,小說家並不想改變什麼。這方面他是宿命論者,基因論者。因為人在其中,安慰或抒情的感傷,狂烈或不捨的激情,都太表面,也太自大。人不能說他拯救得了死亡,如果在記憶盡頭處有那麼一絲絲悲憫和懺悔,那才有思索的可能。否則,不管你把「瞭望台」往前移後,你的眼睛看向未來或回眸顧盼,最多你只是能多看一眼,最多,然後你也就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或手指下的一個讚。
◎蔡逸君(《印刻文學生活誌》副總編輯)
作者簡介
何致和
一九六七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輔仁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候選人,現為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兼任講師。短篇小說曾獲聯合報文學獎、寶島小說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著有長篇小說《外島書》、《白色城市的憂鬱》,短篇小說集《失去夜的那一夜》。譯有《白噪音》、《時間箭》、《巴別塔之犬》等英文小說。
苦天使◎廖偉棠
Regular price $19.00聯合、中時文學獎雙料桂冠詩人廖偉棠最新詩集
「天使的自由,咬在嘴裡是蜜,咽到腹中是苦的。
如果我的死出賣了你,我的腹中將盛放一朵猶大花
如果我沒有死,在1975年的布拉格,1989年的北京,
我仍將彈吉他,仍將唱歌,仍將笑一個
你以前不曾看見的,今後更看不見的加利利女子的笑。」
在中時副刊主編、知名詩人楊澤的口中,廖偉棠是他非常欣賞的青年作家。
在知名大陸作家,尹麗川的筆下,廖偉棠更是六0後絕對不可忽視的詩人。
詩人不是醉生夢死的活著,不是動不動就哀吟兩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至少,廖偉棠不是這樣。他曾言:「以一個詩人來說,我是胖了點」。但這也就是他雲遊四方,大膽體驗生活所需要的體魄與膽識。承繼了韓波一脈詩人「生活在他方」的精神,廖偉棠認真生活、認真出走也認真看書。而不間斷的創作也是他對於自我的要求與訓練。
很難想像有這樣的詩人,以卅歲之年就獲得華文地區諸多新詩大獎。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佳作獎如果只以文字奇巧,他不可能獲得這麼多的掌聲與讚譽。咬文嚼字的詩句是死的,真正具有生命力的,在於生活的體驗。
詩人的眼中沒有時與空的界線。在這本新詩集《苦天使》中,中西詩人不分古今地域的,一一走出和廖偉棠吟合唱詠,讀來絲毫不會有生硬彆扭之感,詩人的世界原與凡人不同。他們自有自己的音頻與呼吸,而每一個精鍊後的字句,就注定了詩人生命的不朽。
本書分為如下部分:
第一部兩生書
第二部生活研究
第三部社會學或地獄記
詩劇:波利維亞地獄記
作者簡介
廖偉棠
1975年生。曾任雜誌編輯、書店店長;目前則兼具了詩人、攝影師、小說家及評論家等多重身份。
廖偉棠的作品在華文世界中皆有不錯的評價與迴響:他得過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佳作獎。
《苦天使》創作的時期橫亙四個年頭,字字句句皆來自生活中的浪遊與體驗;他在詩作中引用韓波的的句子:「人是必須超越的」,或者就是他對於自我狀態的要求——一種無時無刻的變遷。
內容連載
一個女子的肖像
——給 X
你的心靈和你是我們的撒嘉藻海
──龐德
不,你不是另一個。繞過黑夜船隊的海藻
並未在你身上糾纏,雖然你傾聽賽壬的無愛之歌
然後淪陷。
不,你也不是你心中浮現那水花點綴的一個,
為王子捨棄了魚尾,而沉默,而化成鹿特丹港的銅像。
縱然是為了黑夜,我們相擁而辯駁,為了
黎明深深的疲倦──光明照徹你隱藏的肉身。
那是斷臂的,
那美的空氣又在海水中升起、豎立,
而我的雙手將像海風穿過纜繩,憑空編織。
你笑過,你用笑留住那書寫你的、雕刻你的人的憂傷,
留住安徒生,唱一首春天的馬車曲,留住希臘
在流雲下斷簡殘章。
然後你又找到了建築術,
然後你哭,為這春夜圖紙上晃蕩的,那些不可能的旋律。
那麼多聲音朝向你,羽毛筆輕沾,又不著一字離去。
你在喉嚨間猶豫過一個和聲,卻嚥下了
像一口香煙。
──這令人迷醉的虛空,我們吸得太多了,
倒不如喝一口酒,在盛開的肺葉上,飄飄上升。
你將變得更消瘦、更美,因為時光的雕刻刀
仍在將你剝蝕,按照風的美學原理。你說
不想起並不代表忘記。
是的,我為你保存,我的靈感
正是記憶女神的第十個女兒,那失蹤的一個。
像另一首詩所寫的:那些在世上漂泊的女人,
那些泛若不繫之舟的,被春天的浮冰刮得傷痕累累的,
但在斷槳上開花的女人。
我又寫下、畫下,在炮火
的華燈下,炸開了幸福,像X軍士,為一塊破碎的手錶
把那些永不回來的四月的雨夜讚美。
像一架被擊落的偵察機,
在你的海中沉潛,入睡。
是的,你就是另一個。當那失蹤的戰俘
在藍色的伊色嘉海岸被找回,
是的,醒來,這就是你。
2001.4.14
打羽毛球的人
——給 弟弟
大雲在天上移動,自北至南,
陰影時而落在我身上,時而落在你身上。
時而是陽光,花蕊在陽光中旋轉。
接近黃昏,金色的空氣塗抹一面面朝西的牆。
汗水揮灑,一些風從左手轉向右手。
我們打羽毛球呀,奔跑呀,盲目地
盲目地向著風吹過來的地方喊叫。
停車場充滿了我們的叫聲,於是靜寂了,
我們像兩片葉子在無邊的湖水中間漂,
嘴唇漸漸染上鐵鏽。
還有我們的羽毛,
白色的鳥在天上移動,自西至東。
「我贏了!」在暮色沉沉中傳來一些歡笑
也許並不屬於我們。
汗水揮灑,在黑暗的水泥地上一點點光。
燈在樹蔭中早早亮起,車子緩緩出入。
「暮春者,春服既成,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沐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多少年前我們說過的夢想。
長別離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一個女子的袖中籠著兩顆漆黑的星,
她搖著折扇,在畫中背過臉去的卻是另一個人。
星星沿著一條水墨的線流走,多少年前
一個人牽著雲朵在我的身體上走三百里的夜路。
他停下來的時候,剎那波光動,
在明亮的天色下暴雨傾盆,他看見一座城市
在別離,在他抵達的腳步中。一座城市在開花
琉璃色──也許是北京,但也許是廣州、上海。
So long,多麼長,她願意這樣去誤解再見的意義,
「多麼久了,我曾經認識你。」多少年前
他開始沉在水中,聽湯姆.維茨。也許是
倫納德.柯恩,設色紙本的簑笠捕魚人。
他漂走的時候,一封尺素在他的腰腹被打開,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So long,
如果這樣說起某下午一朵白合,如果
要這樣遠離──陽光留連,一首詩回到過去:
誰能相認?誰能被寫進最初的一個詞?
兩顆星碰撞,她的手指在他的額上畫一個弧曲。
也許對一點浮塵的愛才是真正的愛,
多少年前,一個人突然擁抱著我,痛哭起來。
秋雨吟
雨稍停了。但早晨當她走後
下過一夜的雨又再下起,聲漫陽台。
認識過和未曾認識的人都糜爛在窗外,
像某年春節過後濡濕在泥地上的爆竹紅紙。
又有另一個她躺在我身邊做夢:
夢見幾個十年前的人
春夜深深,像鬼魂一樣小口小口喝酒。
我舉起酒杯,閃電流竄,我們都變成空無。
那在我體內連夜冒雨奔走的
也是另一個人吧?手錶的指針在他手上瘋轉。
雨水潸潸,交織一個大的圓環,
一個人像一隻黑犬上下左右衝突。
雨水洗刷,我已嗅不出我皮毛上家的味道,
我低頭,盲目,鑽進黑暗中向鏡子狺狺。
「如今我也是一隻雨狗了。」小聲哼唱,
秋光回返,她有一隻逆光的手,朦朧中輕撫。
沒過幾天就要是秋天了,貼著漸涼的枕席
我暗自竊喜。樓梯上女鞋的聲音淅瀝行遠,
不久這個房子將鋪滿樹葉。也好吧,
我坐起來飲用十年前某人留給我的一滴雨。
散步
路燈下身影疊合樹的影子上,
偶爾出來走走,發現長時間生活令人震驚,
長時間和白紙生氣,和自己的肉體爭論。
但樹葉就是樹葉,腳步就是腳步,
總不能說落葉就是足印,濺血的微笑
令人震驚。像那一個跑過身邊的失業者
模仿馬雅可夫斯基的雲。
結束六點鐘電視新聞,
躲起來飛蛾火燼,出來就萬家華燈。
書籍就是書籍,黃昏就是黃昏,
顫抖,上下,鋪開迴旋處,停車場。
青春笑靨,眾生眩暈。
天空中樹疊合樹的散步上,
蚊子舞蹈宋詞,水袖人的溪澗。
於是搖頭,上公園,少女網球樹葉穿洞,
少年徒自揮拍,界線,自然是漆黑一片。
忽地有一個人攔路剪徑,卡嚓一聲,
以江湖和汽油的名義向你借錢。
輕風閃你的衣襟,你欣然應允
——你給了地球一個小小的考驗。
於是又轉身前行,不知道在這小路上能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