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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羅毓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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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嚴厲的酷刑
為了甚麼
剜出了心臟我仍然活著
 
我不能愛你了
這個國家令我分心


他以詩歌翻過拒馬與圍牆
以叩問,敲醒暴力的黑夜
 
當世界逐步崩毀,詩人更加跨步向前
在失速的質疑與叩問中張開雙臂,擁抱這個即將粉碎的世界
 
「若總有天要變得陌生
  好好愛一個人
  又怎麼可能」
 ——〈大馬士革〉
 
  《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是羅毓嘉的第四部詩集。行路至此,詩人跋涉了那麼遠,經歷了那麼高且低的跌宕,背負著嬰兒與棄子的身世,屢屢回望的目光卻仍是情深。
 
  在這部詩集裡,詩人瘋魔依舊,傾心書寫著彼岸香江,那港,那城。然而當世界寸寸頹敗,他選擇對自己身處之地心懷愛意,直搗不可救藥之現實──以詩作為革命起點,以字句鑿開不公不義的表層,探取生活與活著之意義核心。他寫太陽花革命,香港七一爭普選;他話尾時而憂傷,時而俏皮,他輕聲問,為什麼某些人不被允許相愛。他說:我不能愛你了/這個國家令我分心。
 
  若文字能有火的熱度,即使靈魂都燒痛了,是他,讓灰燼裡終可能出現答案。

本書特色
  • 師大國文系副教授,文壇資深前輩詩人陳義芝◎專文作序。

作者簡介

  羅毓嘉,1985年生,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為記者。曾獲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台北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政大道南文學獎與台大文學獎等;《INK文學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作品散見於《人間副刊》、《聯合報》副刊、《自由時報》副刊等刊物,作品曾數度選入年度《臺灣詩選》、九歌《年度散文選》,以及《台灣七年級新詩金典》等。

  著有散文集《棄子圍城》(2013)、《樂園輿圖》(2011),現代詩集《偽博物誌》(2012)、《嬰兒宇宙》(2010)(以上皆由寶瓶文化出版)、《青春期》(2004,自費出版)。

  部落格:yclou.blogspot.com/

代後記

陰曆八月十五隔日我路過自己
 
  陰曆八月十六,月正圓。
 
  和平東路蜿蜒向遙遠的東方,月色溫黃,我每走三步便停下看看月亮,感覺它慢而快地移動著。夏天這麼過完了,我身上有許多的傷口。
 
  想起如果能有一個那樣的夏天──我們踏進海浪。飲啤酒,吃櫻桃,也或許鬥鬥酢漿草。說些無聊的黃色笑話。換穿彼此的襯衫與外衣,脫去背心甚麼都能做甚麼都敢做的夏天,或許並不存在。事實是夏天已經過完了,白露已逝,秋分未至,我甚麼也沒做。我們甚麼也沒做。像是採遍整座草原的酢漿草,發現裏頭並沒有甚麼幸運的四片葉。
 
  這時代這城市,又哪裏來甚麼整片草原的酢漿草呢。
 
  月圓得很。和平東路的人行道上,有人拿起手機拍照。更多人沉默地經過。有人盯著月亮,邊走,險些撞在路旁的廣告立牌。一顆大泥球掛在天上它充滿了疤痕。但是很美,很圓。生活充滿疤痕。白千層充滿疤痕。把病愛的表層都給褪盡了,又是甚麼會在那裏?像季節接續著季節,敞開的門和緊閉的門同時存在街頭,公車駛過。往西行駛的公車上是看不到月亮的。月圓得很,我累得很。有一瞬間我無法確認任何事情。
 
  我站在那裏,想要停留片刻。我試著想起自己是誰,想著自己為甚麼會在這裏。
 
  曾有個男孩,他想要拯救世界,而我認得他,而我又不認得他。我發著獃。曾有些時候我有些特別喜愛的人,也有些格外厭惡的人。但這些都沒有了。朋友還是朋友,但離得越來越遠。說話,發笑,還是一樣,也不一樣。我多麼希望可以回去那無畏的愛與恨的十七歲,那個時光。但我是回不去的,我們都回不去。不可能的。我和青春期時設想的自己距離,正好就是那時我所無法想像的自己與當時自己的距離。我現在突然明白了。曾經想要的不一樣的自己,畢竟是讓他們失望了。我有過許多許多的計畫。但現在我只是看著月亮爬升,爬升。陰曆八月十六,周遭非常嘈雜,而又安靜無聲。
 
  我還設法想了一會兒世界的模樣,想著現實裏的一切。我的工作,薪水,關於活著我試圖想得更多。但突然瀰漫的車聲令我無法專注,於是我便往前走。月已不在我停下的地方。
 
  每一個現在,生復生,死復死,彷彿有甚麼東西從我裏頭緩慢地流瀉了,喪失了,我所曾經認得而又不認得的節氣,有甚麼東西逐步填補進來,成熟了僵硬了。但還有脈搏,還有指尖能對著電腦勾勒著自己的五官。有人傾聽很好。但沒有也無所謂。比如說,曾有個初秋的夜晚,一個男孩在我所在的那個路口的不遠處,在一場雨裏他哭泣,一個男人站在路邊用鞋底熄滅了他的香菸,他們並不知道過去會將他們帶到甚麼地方,難以連貫的破碎的字句說了幾年已突然變得完熟,但這難道是他所要的,又難道是我所要的?我曾是個有想法的人。可我現在不那麼確定了。
 
  我是多麼想要生活慢一些,再慢一些,成為我現在所不是的那種人。而我連祈禱的方式都已忘記。也或許,月是那麼地圓,月圓了會再缺,但有些事情現在已不可能了。在一個明亮的夜裏,月裏,生活的邊境會消逝,會有一叢花朵綻放。只是可能不是現在。也不是這樣。
 
  走了一會兒我停下。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沒有哭也沒有笑。讓身邊的人騎單車呼嘯而過。讓他們狂妄。讓他們鳴起警鈴,讓他們去笑,吐一口痰在世界的身上。讓他們給彼此戴上初秋荼蘼的花冠。花已開到這裏,時間是唯一不須辯證的事物。我看著陰曆八月十六的月亮從和平東路以東上去一些,再上去一些。
 
  月亮慢而快地躍升著。當我站在那裏我只是站著。
 
  慢而且快。
 
  我不曾這麼形容,或許是,並不知道可以這麼形容。快而且慢,夏便這麼完了。
 
  形容很難。但存在很簡單。只要你站在那裏看著它,月的速度也讓你想要在人聲鼎沸的路口跳起舞來,你便知道我在說甚麼。你會知道的。於是我便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