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沒有旅行◎蔡欣洵

我我集 | 假如沒有旅行 

　　週末，我和同學開車越過州界到鄰近愛達荷州的小鎮去採購日常用品。沿路，經過延綿不斷、一望無際、如波浪般起伏的大片大片農田。不同的莊稼把田地畫成不同的顏色，春色如許。偶爾，會有老鷹低空飛過，在澄藍的天空中劃一道風。有時，天空幾朵雲，田裡就有幾朵影子。天氣晴朗的夜晚，我們開車到附近的麥田，熄掉車頭燈，可以看見銀河。抬頭就看見獵戶星座、北斗星、天狼星，可謂星垂平野闊。

　　秋天，肥碩的麥穗沈穩的隨風搖曳。把車窗搖下，可以聽見金黃的禾浪沙沙的潮聲。收割季節過後，農夫把乾草捲起，一卷一卷的躺在農地裡，準備過冬。麥田地帶的冬天特別寒冷。十一月就開始下雪，直到春季。十二月，經過田園，一大片都是白皚皚的雪，幾座小木屋點綴著雪地。這時的Palouse（帕盧斯）, 空曠而寂寥。

　　大學位於美國華盛頓州一個稱為Palouse 的區域。Palouse 覆蓋華盛頓州東部至愛達荷州西部，屬於大片農田的地形，生產大麥和荳類。越過州界到隔壁州的另一個小鎮，只有七公里。有時，我們開一個半小時的車到城裡，在波瀾起伏的農地之中，一條寂靜的公路。

　　或許，因為我來自小鎮，而在家鄉開車，沿途都會看見一大片稻田，所以我非常喜歡Palouse 的遼闊和寧靜。在我人生的過程中，這兩年半算是個短暫的旅行，但是卻讓我魂牽夢萦。

　　以前旅行，都是山南水北的去。離我們小鎮不遠有一座山，叫日萊峰。三千八百尺高的山，是吉打州的避暑勝地。山上有簡陋的度假村設施，氣溫偏低，上山要帶禦寒衣物。一路上，總會經過一大片的稻田。然後抵達層巒疊翠的日萊峰，去等待一場溫婉的日出。

　　後來我喜歡旅行，尤其喜歡路旅（Road Trip），喜歡開長途車，大概是因為對稻田和麥田的念念不忘。而我對於空間的渴望、清除多餘身外物的衝動，大抵也是這些原野滋養的心態。

　　人生觀和世界觀是時間涓滴形成的。而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要養成寬容的心態，這種遼闊的環境應該有很大的影響。畢竟，要經歷過大地的美麗，才會看到人性的善良；要感受過大地的力量，才會發現自己的微小。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可以有機會旅行。身處先天環境缺乏空曠地帶的城市，抬眼望去，就是隔壁建築，視野就短了，心就淺了。有時，被困了，圍城裡面的人揪成一團，再也舒展不開來。

　　所以我們都有旅行的渴望。也許，是大地的召喚，召喚遠古的、迷路的人。假如因為疫情，從此再也不能旅行，那我們要如何尋路回去我們來的地方？

　　九月假期的某天，我被小吳煩得毛躁起來。於是我拖了她上車，把車開上了往樟宜去的路。這條路人煙稀少，一邊是海，另一邊是機場範圍。一眼望去，也就是空曠。筆直的道路很長，開車開了很久。小吳看我臉色不霽，哭喪著臉問，這條路去哪裡。我說，這去到世界的盡頭了。小吳眼淚流了下來，嗚咽著說，我不要去到世界的盡頭，那就回不了家了。我嘆了一口氣，想起Palouse 的沈穩與寧靜。

　　後來我們在海邊散步了一段時間。以前那有節奏的禾浪聲，隨著有節奏的海浪聲，悄悄地在我的血液里流淌，越來越大聲。

　　而假如沒有旅行，或者，如何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鑿一口天光，是我們在這反復的困境中必得思考的事情。

你低空飛行，飛過金黃的海洋
稻穗在呢喃，原野在低吟
你倏忽升空，遇見鄉愁無垠

Palouse，翻拍自1991年實體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