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購】寫給我62個男人的備忘錄（1984-2020）◎陳克華

 

 

　　在整理多年累積下來的眾多詩稿時，發現三不五時，我下了「寫給某某某」這樣的副標。

　　這個「某某某」，往往標記了一次相遇，一種心境，一段故事，一次有感而發。

 

　　而一路讀下來，這些年來寫給「某某某」的詩，竟也能串起一段橫跨近四十年的生命編年史。以一篇篇對「男人」的傾訴，編織成標點式的生命長句的結繩記事。因此有這本書的發想。

 

　　這些能夠勾動我內心繆斯的「某某某」，回顧起來，並無特定範圍，涵蓋了所有心靈上予我啟發過的男人，古今中外，各行各業，從古聖先賢（如孔子），宗教人物（如耶穌），心儀的文壇前輩（如紀弦，木心），到同時期的藝術創作者（如鄭問，伍國柱），甚至是我的病人和同儕—當然，最多還是我愛過的男人（族繁不及備載）。

 

　　很遺憾地，我的初戀WS，大學時代的一位學長，為他寫的科幻長詩「星球記事」已另外成書；而另一位從國中時期起的心靈伴侶，因人已在天上，我答應要將我們的故事帶進墳墓，故在這裡只收入短短兩首，聊以致意。

 

　　在這些「寫給某某某」當中，男人占了大多數，當然和我是同志有關（記憶中女性只寫過席慕蓉和夏宇），但並不全然。香港詩人游靜一年來臺參加台北詩歌節，我們兩人被歸入「同志詩人」項目，相談甚歡，她卻說：你一旦出櫃，就會永遠一直出櫃下去，出個沒完沒了。

 

　　言猶在耳，廿年過去了，至今我「還必須」在這裡做澄清，果然是一語成讖。想起幾年前發生的網路霸凌事件，某媒體記者搶著發文下標：「厭女者」陳克華「遭起底」是同性戀，在他書中自曝情史……云云。其中文程度令人駭異。

 

　　我寫「星球記事」是1979年。「肛交之必要」是1982年。出版華人世界第一本同志詩集「善男子」是2006。現在人不只如張愛玲母親感嘆的「沒心沒肺」，有時還真無知得令人齒冷。有時自問：我是還要一直出櫃到幾時？—目前肯定的，會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

 

　　時代變化太快，未來已來，詩不但退位，詩人且可以如玩物般任人隨意踐踏，蹂躪，隨意評頭論足，可遠觀又可褻玩。

 

　　寫給62個男人的備忘錄，也就是寫給這個時代的備忘錄—

　　荒涼世代，上個世紀「詩人已死」的預言悄然成真，「忽然想起／但傷感是微微的了／如遠去的船／船邊的水紋......」

 

　　倘或一無消息

　　如沉船後靜靜的

　　海面，其實也是

　　靜靜的記得。

 

2020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