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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傑克‧紀伯特(Jack Gilbert)(翻譯:陳育虹)
平常價 $25.00我在地上爬著,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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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間從排水管、吸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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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上找到幾根
然後幾位日本婦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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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又長又黑的頭髮糾纏在泥裡
名人推薦
廖偉棠專文推薦
罕見的世紀末詩歌,率直且具有驚人美感。紀伯特能與二十世紀初現代主義大師們並立,原因之一是:面對巨擘,他毫不畏縮。——法蘭克‧藍曲佳(1940-)杜克大學教授/文評家
他走進一個深入內在,不安全的地方,從那緊繃而寂靜莫名之處,他帶回一些野性而悲憫的詩。紀伯特是一稀有物種,一位重要詩人;他不但教我們如何活,更教我們如何有創意地不虛擲一生。——詹姆士‧狄奇(1923-1997)國家桂冠詩人/小說家
沉默或許是他義無反顧的人生態度,但沉默底下,是他與自我對峙時無畏的堅持,是他在生命變化中的反思與爭辯,是他活潑躍動的詩心。這些對峙,反思與爭辯,在這書寫歷時十年的《烈火》中以詩的形態,披肝瀝膽地呈現著。──陳育虹,節錄譯序〈真我〉
作者簡介
傑克‧紀伯特(1925-2012)
生於美國賓州匹茲堡市。1962年以《危機觀點》獲耶魯青年詩人獎。1984年自印限量詩冊《可汗島》收錄輓歌九首,同年以詩集《石頭城》獲史坦利庫尼茲詩獎,並入圍普立茲文學獎。1994年《烈火》獲得藍能文學獎。2005年《拒絕天堂》獲美國國家書評人獎。2010年出版《主要是舞蹈》。2012年以《紀伯特詩全集》再度入圍普立茲文學獎。詩人亦曾獲古根漢研究獎金及國家藝術獎助金。
譯者簡介
陳育虹
文藻外語學院英文系畢,生於台灣高雄市。寄旅加拿大多年後,現定居台北。出版詩集《閃神》(洪範2016)、《之間》(洪範2011)、《魅》(寶瓶2007)、《索隱》(寶瓶2004)等七本;散文《2010日記/365°斜角》(爾雅2011);譯作:凱洛‧安‧達菲詩集《癡迷Rapture》(寶瓶2010)、瑪格麗特‧艾特伍詩選《吞火Eating Fire: Selected Poetry 1965-1995》(寶瓶2015)等。2011年於日本思潮社出版日譯詩集《我告訴過你》。2004年獲《台灣詩選》【年度詩獎】。2007年獲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2008年入選九歌台灣文學三十年菁英選《新詩30家》。2017年獲【聯合報文學大獎】。
推薦序
烈火中並存的天使與魔鬼
詩是一種經驗的熔煉,對自我對世界皆如是。陶淵明和杜甫率領的入世詩學,自經驗而入,到超驗而出,把平凡人的生活奪胎換骨,帶到存在之可能性的彼岸中,這一妙招,意外地在二十世紀中以降的美國當代詩得到呼應。
我們可以在威廉‧卡洛斯‧威廉斯那裡看到對塵世微事的最大尊重,可以在艾倫‧金斯堡那裡看到對亂世的酣暢投身,可以在紐約派詩人那裡看到城市如何繼卡爾‧桑德堡之後,以更自由的身段成為主角,可以在自白派那裡看到對自己幽暗面的裸裎而得以進入人性的深淵。
在這些豐盛的創造上面,二十世紀後半葉的美國詩人有了更多進入詩與現實的法門。當然這一方面造就不少學院派詩人,或者稱之為大學寫作班詩人,他們熟練地使用場景營造、小敘事結構、克制的結尾昇華等技巧,製作出一批批面目相似的人生小感悟詩歌,不少也流行過,但最終要從這批詩人中脫穎而出的,必須有極其疼痛的人生經驗和語言冒險才可以。
傑克‧紀伯特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並且以中年作品《烈火》一躍進入大師的行列。這部作品滿足了以上兩個突變的要求,一是人生疼痛,詩人的妻子野上美智子之死好像使他自己也死亡一次然後重生;二是隨之而來的詩之語言進入沉著痛快、從心所欲的階段,不忘法度卻處處衝逸出法度,短詩尤其奇崛,語盡處驟然而止——彷彿人生本身。
與亡妻書向來是詩歌最深情,也是最沉重的,古有元稹〈遣悲懷〉組詩、納蘭性德〈金縷曲〉等悼亡詞,今有日本高村光太郎《智惠子抄》、英國泰特‧休斯《生日信札》,均是風格各異的經典。傑克‧紀伯特更接近泰特‧休斯,雖然他沒有一個自殺的詩人妻子,也沒有背上負心惡名,他卻從旁人眼裡也許穩定溫柔的婚姻生活中窺伺命運之凶險,不憚之而言說之,得以認識兩人的命運。
人世固難,努力啟齒——這是我對他最大的認同。愛、婚姻,固然是甜蜜的囚籠,但如何可以徒然站在一旁旁觀?這是詩集名為「烈火」的玄機所在,西方基督教傳統中,烈火與地獄有關,與女巫、異教徒、叛教者以至聖徒、殉道者等等的受難都有關。詩人把自己、自己與美智子的生活、美智子死後的世界均推進這抽象的烈火裡,接受其熔煉,也接受火舌之舔舐,彷彿當中另有安慰。
展示這一矛盾的詩,最典型的是這首〈贈馬〉:
他住在不毛之地,死氣沉沉的四鄰
無足輕重的國家,從來沒住址
但魔鬼還是找到他,殺了他太太
毀了他的婚姻。他在各處出書
愈寫愈俗,愈順,愈廢
魔鬼帶給他朋友的消息,一個個垮了
病了或沒道理的憂鬱;給他看
老電影的美女相片,十六呎高的
美女臉頰發光望著男孩
在黑暗裡漸漸成熟;給他看
美女近照,說她們如何歲月不侵
活得多起勁;然後魔鬼把一切
統統收回。魔鬼的目的就是用收回一切
來傷害來拖垮我們,讓我們明白一切
美好的都會逐漸萎縮變形
但魔鬼也讓我們在帕瑞齊亞山上
吃烤羊,讓我們迷迷糊糊
跌了生平第一跤,居然就跌進帕拉迪歐
月光下的建築。也許因為不夠專業
我想,也許因為這些女人或這些
全心體會女人的男人,這魔鬼
還是不情不願地愛著我們;因為我們
從樹和火車引擎得到領悟,在炎熱的
七月午後嗅著野草,提升了自己
讀畢全詩,我恍然大悟,也許他才是那位可愛的魔鬼,不但對人生,即便對於詩的讀者,也是殘酷又有愛。他的詩固然有自白詩那種極其私人體驗的一面,但又有面向公共經驗——也就是所謂「都是可憐的人間」(周作人與魯迅絕交書)的一面,讓我們在語言的火刑中驚心動魄之餘,竟然也像卡夫卡一樣,「用一隻手撥開籠罩著你命運的絕望,同時,用另一隻手草草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成為「在你的有生之年,你已經死了,但你卻是真正的獲救者」中的一員。
當然,經驗之歌,能保留多少天真?這是這種經驗的誠摯程度的保證。像傑克‧紀伯特這種美國中產階級出身的標準詩人,本來很難期待其天真和迷狂,然而難得的是他在對語言的咀嚼中漸漸回復一個天真者的任性。也許這是美智子之死留給他的禮物:「孤獨」所致。君子慎獨,在這裡不是謹慎的意思,而是審慎地在孤獨中檢視自己的意思,檢視之後不變得勢利刻薄,反而放開率然,這就是天真之力。
魔鬼本來就是天使所變成的,天真的經驗魔鬼,在始作俑者密爾頓《失樂園》和威廉‧布萊克《天真與經驗之歌》我們都有所領教其魅力。在這樣一種強大的父輩陰影下,傑克‧紀伯特採用了各種方法開拓自己的詩歌疆土,其中之一就是《失樂園》那樣的故事新編。他對但丁和奧菲斯的故事新編極有意義,〈但丁跳舞——給吉安娜‧季曼悌〉、〈尋找尤莉迪希〉和〈夜之歌,晝之歌〉這三首傑作,涉及詩人往往同時兼有失愛者的雙重身分,這身分在古今千年的跨度中的轉移與不變的痛苦,傑克‧紀伯特舉重若輕,竟然處理得叫人莞爾,莞爾又垂淚。
失去貝德麗采的但丁、失去尤莉迪希的奧菲斯,都有失去美智子的傑克‧紀伯特的自況在,女性引領詩人上升也引領他回首凝視地獄,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成為詩人。
【預購】婀薄神◎崔舜華
平常價 $20.00更加不幸了
遭遇寵愛,或旋即分開
生活是凌晨孤身
一顆牙疼著
時間的罪室內,我們都是生活的現行犯……
凌厲從屬於慾望,傷疚故備感荒涼。
譬若人是一道黑梯,通往無間無盡自我地獄的僻室入口。人居於室,可能汲汲逡走,或者凝然佇立,兩者都無能規避一座曲折繁複的迷宮、偶然閃現的神靈的晦影、荒美的末世絕境──
譬若如此,而你竟仍甘願篤信,這世界早已先驗地把一眈眈炯視的神祇備妥了,予你……
則祂將寄生於你生活的倒影,同時許諾你創口與平靜。
祂是你的「婀薄神」。
本書特色
★收錄崔舜華的攝影作品,以彩頁方式呈現,充滿詩人在詩句之外,獨特又迷人的味道。
★詩集獲國藝會出版補助。
作者簡介
崔舜華
有詩集《波麗露》、《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寶瓶文化)兩種;與蔡琳森合譯艾倫‧金斯堡詩集《嚎叫》(Howl and Other Poems)(木馬文化)。
Jamais vu 似陌生感◎阿布
平常價 $21.00我們忽然讀懂了詩
發現那些遙遠的星星
原來也有眼淚
他的詩,釋放了
我們眼裡的海鷗
「寂寞太瘦,所以阿布給了我們更大的容器。
從此,相鄰的二個字才彼此華麗。」──嚴忠政
一名精神科醫師給這世界,最抒情的處方籤
第一眼似曾相識,第二眼,已是前世。
遂多看一眼,再一眼,
讓這世界於陌生裡重現。
Jamais vu,那些從未見過的,將我們擺渡至真實的彼岸。
眾神遺落在人間的鏡子啊
快速變化著臉孔
讓每個路過的人
都忍不住開啟了靈魂
作為一名精神科醫師,阿布的語言彷彿在黑暗的意識中停頓一瞬,擦亮星火之光,卻窺見大片宇宙。《Jamais vu 似陌生感》是阿布的第二部詩集,他以時空構成座標,人與物,在此皆重新定義。循詩前行,無論是陌生物事中一閃而逝的既視感,或者熟悉之地中突然攫住我們的陌生感,都使人更逼近自己──在生活微小而重複的行進裡,是阿布的逃脫術,將人們帶回那些最接近詩的乍現靈光。
本書特色
◆ 從墾丁到加薩走廊、從冰河時代到宇宙的終結,這本詩集將帶領你穿越時空,在時間與空間構成的座標軸上遇見各種人與物:有遠古的蚩尤、神農氏;有西方的牛頓、莫內、貝多芬;有菲爾普斯、有登山者、有外野手、有陳澄波……Jamais vu,似陌生感,翻轉你習以為常的印象,詩集中每個隱微的亮點都是一個生命的典範。
本書獲國藝會文學創作計畫補助,書中收錄了香港青年文學獎首獎、花蓮文學獎首獎、創世紀六十年詩獎之詩作。
原來現代詩也可以寫得如此好懂又貼近生活!
◆內附新世代詩人賀婕所繪製插圖。
名人推薦
向陽,林蔚昀,鴻鴻,嚴忠政◎感性推薦
來自詩壇的推薦:
「《Jamais vu 似陌生感》是一本有野心的詩集。野心,可以從和過去對話的企圖看出來(詩集名稱《Jamais vu 似陌生感》呼應四年前出版的《Déjà vu 似曾相識》,序詩〈神農氏〉也是出自上一本詩集),可以從詩集的架構裡看出來。詩人蒐集了許多尋常的人時地物(有趣的是,沒有事,或者說事其實在人時地物之中?),賦予它們陌生的意義、陌生的故事/敘事,於是我們好像第一次看到它們,雖然我們已經看過它們好多次。陌生與熟悉的對話(非對立),以及兩方互相拉扯、交融、互換角色而產生的張力,是本書最迷人的地方。同樣的張力,也可以在天真與世故、少年與老成、抒情與批判的交流/交談中看到。在多面鏡子互相折射、產生出有如縱列房間(enfilade)般的影像之間,我看到一個年輕詩人展開他的而立之旅。奇妙的是,閱讀這本詩集,我也開始思索我的而立是什麼、我在成長路上的Jamais vu和Déjà vu是什麼了。」──林蔚昀(詩人、作家)
「這是我們熟悉的箱型造景。
其中有向光性的愛人,以及飽滿的呼吸。
但是寂寞太瘦,所以阿布給了我們更大的容器。
從此,相鄰的二個字才彼此華麗。」──嚴忠政(詩人)
作者簡介
阿布
1986年生於台灣。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首獎、創世紀60年詩獎、年度優秀青年詩人獎等,作品入選99年散文選、2011、2012、2013、2014年度詩選。曾為皇冠雜誌撰寫專欄,著有詩集《Déjà vu 似曾相識》(2012,遠景)、散文集《實習醫生的祕密手記》(2013,天下文化)、《來自天堂的微光》(2013,遠流)。
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黃遠雄
平常價 $20.00被當前的景物
掩臉,震撼
大聲痛哭
辛波絲卡般的活,昆德拉遠望他方的走
一本始終天涯的詩集
★寶瓶文化十四週年選書,隆重出版。
★本書選詩九十九首,為作者黃遠雄創作生涯近五十年精華,詩人畢生心血之凝聚。
★李有成,焦 桐◎專文撰序。
★陳芳明,陳育虹,陳黎,陳大為,羅智成◎文壇詩壇,齊聲同讚。
★孫梓評,楊宗翰,李進文,波戈拉,崔舜華,蔡琳森◎紙短情長,小文大推。
「每個深夜/是那個女孩與她的美麗/在我不言的夢中/蝴蝶起來」──〈那女孩〉
「孤獨是必然的/我想,嶇崎是必然的/不斷出發亦是/必然的」──〈手上的筆〉
「雪亮的刀/可以砍斷我風塵的胳膊/割我霜露的頭顱/惟不能斷我的天涯路/不能拂冷我莽莽的/奔向」──〈歌〉
「活著,每一天/都是受難日」──〈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
黃遠雄,一個以生命刻劃詩句的詩人。《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是他近五十年來的創作精選,選詩九十九首,以寓其詩其人,皆尚在途中之意。他曾是香菸推銷員/鐵工/燒焊工人/工程包商,唯其詩人之志,畢生未改。
在他的詩裡,時間隨風沙撲面,呼嘯而走,而生活是一場又一場完成復崩毀又重新開始的建築公事,他是薛西弗斯。在風沙與泥水之間,鷹架與鐵蒺藜之間,是詩,引領他眺望遠方;從蝴蝶般青春年少,壯年的激昂雄渾,中年之後了然風霜,他以詩逼視人生困頓,深深淬礪出生命的最真實與最痛楚。
名家推薦
「黃遠雄最好的詩除了語言鮮活之外,不論敘寫愛情、親情、鄉情、土地之情,或者家國之情,無不根植於現實世界與生活土壤。」──李有成(中研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讀黃遠雄詩,覺得說話者的身段甚低;揣測其人,猜想是儒雅正直的君子,又透露和而不群、堅定的性格。我一下子就被他的藝術說服了。」──焦桐(作家、「二魚文化」創辦人)
作者簡介
黃遠雄
1950年生於馬來西亞吉蘭丹州首府高打峇魯。
曾任香煙推銷員、鐵工、土地測量師、土木工程經理、建築承包商。
著有詩集《致時間書》(1996,十方)、《等待一棵無花果樹》(2007,南方學院)。
作品收入──
《赤道形聲》馬華文學讀本1(2000年,臺北萬卷樓)
《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散文1〕(2004年,大馬作協)
《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詩1〕(2004年,大馬作協)
《馬華文學大系》[1980年-1996年]〔詩2〕(2004年,大馬作協)
《馬華新詩史讀本》(2010年,臺北萬卷樓)
《中國新詩百年大典》(2013年,中國長江文藝)
推薦序
走動的樹——讀黃遠雄的詩
◎李有成(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一】
黃遠雄寫詩近半個世紀,不以多產取勝,精品反而居多,結集出版者至今雖僅得《致時間書》(一九九六)與《等待一棵無花果樹》(二○○七)二種,大略十年才有一集,不過他以自己的風格獨步詩壇,群而不黨,淡泊詩名,知道如何自我安頓,是一位備受敬重的前行代馬華現代詩人。寶瓶文化有意為這位資深馬華詩人出版其詩選集,書名《走動的樹》,並以副書名標誌此為過去四十餘年間(一九六七年至二○一三年)詩人創作的自選集,收詩九十九首,允為截至目前為止黃遠雄詩創作精華之總匯。至於何以詩集收詩九十九首,而非完整的百首,其中分寸似有寓意。如果以百首為圓滿,九十九首不無在暗示此詩集並非詩人創作生涯的終站,只是漫漫長途中的部分重要收穫,顯然在抵達終站之前還有諸多風景可以觀賞,還有許多未知尚待開發。或許這也算是一種「抵達之謎」。
六十歲那年,黃遠雄寫了一首題為〈人在途中〉的詩,終篇時有以下的自況:「我人還在/還在/行將抵達的旅途中」。「行將抵達」表示還未抵達,前方仍有路程,在抵達之前詩途顯然尚有可為。這些詩句語言簡潔、平淡而充滿自信,不免讓我想起美國詩人佛洛斯特(Robert Frost)在其名作〈雪夜林畔〉(“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詩末的自我期許:
這樹林可愛、幽暗而深邃,
但我還要信守某些承諾,
還要趕好幾哩路才安睡,
還要趕好幾哩路才安睡。
黃遠雄在詩集的後記〈寫詩〉中也提到〈人在途中〉一詩,並直言「凡事都各有其因緣,且看日後的造化與變數」,可見詩人對未來的創作仍然有所期待。
就詩集《走動的樹》整體而言,後記〈寫詩〉一文相當重要。文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所敘為黃遠雄早年習詩的經過,其中涉及的文學記憶隱然可見一九六○和七○年代與馬華現代詩有關的若干身影。黃遠雄說:「想起年少寫詩時,尚未摸清何謂現代派,何謂現實派,也就從未去理會什麼派別之分,純粹只是逞一己之能。那時候初寫時無人在旁指導,自己也只好瞎子摸象,暗中孤獨摸索。」這話說得實在,很能反映當時許多初履詩壇者所面對的文學環境。黃遠雄後來的發展之所以不同,主要在於他的堅持。他向來不求聞達,他的詩雖多能符合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所說的「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理念,但對他而言,寫詩本身便是目的。
〈寫詩〉的第二部分則在說明編選這本詩集的因緣與想法。黃遠雄也透露了他的詩與其個人生命歷程的密切關係:「這本選集內的每一首詩,都是我個人較偏愛(雖然不一定是最滿意)的作品。每一首詩都曾經緊貼著我生命中某段記憶,能讓我回想到自已當時身在哪裡,人在做什麼,為何而寫?」黃遠雄的自剖正好點出了他的詩的自傳層面,不過他的詩在個人記憶之外往往另有指涉,尤其指涉創作當時的政治、社會或文化氛圍,所謂「個人的即政治的」,黃遠雄這本詩選不乏這樣的實例。
【二】
這個現象涉及黃遠雄詩的敘事性。二○○七年黃遠雄出版其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我為這本詩集寫了兩段評介文字,印在版權頁之前,其中一段就特意強調其詩的敘事性特色。我把這段文字抄錄如下,以便進一步申說:
黃遠雄的詩敘事性強,我讀到的幾首,幾無例外,都有這種特色。〈風水〉一詩最初將噩運歸諸於「一棵充滿敵意的樹」,但詩中說話人顯然並不信邪,「從此,我裸衣而坐/敞開胸襟,坦蕩蕩/笑看浩劫從家門經過」。比較政治性的詩如〈等待修路隊伍〉則期待正義像「一支修路隊伍/轟然發動/龐大鎮壓的聲量」,中間敘寫的無不是政治上的種種險阻惡途。兩首有關無花果樹的詩也是以敘述詩中說話人與無花果樹的機緣為主,道盡其猶豫、徬徨與最終的歡欣。最富嘲諷意味的〈老樹〉一詩倒像是傳記詩,寫老樹如何懂得委屈自保,如何「接受獻議,深諳/諭令的禁忌/目擊每一個黯然的過渡/站著/不動/且超然物外」。這樣的詩批判性強,饒富政治寓意。簡單地說,黃遠雄最好的詩無不在敘事中透露胸中壘塊。
這段文字所論僅及於當時黃遠雄寄來的數首詩,又受限於規定字數,因此舉例不多,無法暢論。我後來有機會細讀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益發堅信自己的上述觀察。
黃遠雄早期的詩其實是以抒情取勝。其中有幾首抒寫親情與愛情,讀來令人動容,其他如寫於一九七○年代與八○年代初的〈一朵茉莉〉、〈塵埃未了〉、〈醒來時天涯依然〉、〈獨步〉、〈窗室之內外〉、〈手上的筆〉等數首,不論自勵或自抒情懷,莫不富於抒情性。試以〈手上的筆〉一詩為例。詩一開始詩中說話人就感歎創作之孤獨與寂寞,「像銹了的鐵欄杆/像被遺棄的時光/像筆尖上的墨漬」,因此說話人問:「執著的筆,還能恆持多久呢?」不過詩人顯然依舊雄心不減,立志翱翔於天地之間,要以氣吞山河之勢,揮動如椽之筆:
我該在怎樣的情況下
執筆,吮盡世間的怒漩巨捲
聽聽,大地還有脈搏的躍動
還有鷹翅的延伸
還有艷麗的狂飆
還有壯麗的河山
詩行裏以一連串的「還有」向世人宣告,詩的題材是何等廣泛多樣,自然山川固然可以入詩,世間激情一樣適宜成篇。黃遠雄早年的詩常以鷹鳥意象自喻(如〈塵埃未了〉、〈醒來時天涯依然〉等詩),這個意象又見於〈手上的筆〉一詩。「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言屣網之羈絆也」,以鷹鳥自喻恐怕與黃遠雄早年亟思掙脫的現實困境與生活桎梏有關。此之所以他不時以詩自我砥礪,如〈歌〉一詩裏詩中說話人就有這樣激昂的表白:
年輕時,叛逆的火焰
可以燃燒意志化成
一種傲然的鋼
呵,我就是那陣狂飆
雪亮的刀
可以砍斷我風塵的胳膊
割我霜露的頭顱
惟不能斷我的天涯路
不能拂冷我莽莽
的奔向
〈手上的筆〉一詩雖然也同樣不乏激情,但是詩的結尾相當節制而收斂,說話人重新體認詩創作路上的孤獨與寂寞。如上所述,這種體認早見於詩的開頭部分,詩末重提自是另一番心境。這或許已是一種近乎超越知見的體悟,一種施友忠所說的「道器不分,體用一原」的「見山又是山」的二度和諧:
……我願
為自己嘗試
另闢一座窗框
孤獨是必然的
我想,嶇崎是必然的
不斷出發亦是
必然的
這些例證足以說明黃遠雄早年的詩確實重在抒情。本來詩主抒情,自古已然,這並不是什麼特例。我之所以特意從這個角度檢視黃遠雄早期的詩,因為我發現,大約自一九八○年代以後,他的詩的敘事成分明顯大增,有些詩甚至充滿戲劇效果,相形之下,抒情性退居邊緣,在某些詩裏甚至於完全退位。這樣的轉變也影響了往後黃遠雄的詩的語言與修辭策略:他的語言趨於平淡與明朗,不難看出他在修辭上逐漸建立自信。這個階段最能具現上述特色的當屬寫於一九八一年的〈吾妻不談政治〉一詩。
〈吾妻不談政治〉一詩表面看似簡單,實則是一首相當複雜的詩。與上引諸詩不同的是,這首詩語言自然而生活化,由於不事雕文刻鏤,反而少了鑿痕,可以說是黃遠雄脫胎換骨之作。與詩題的明示相反的是,詩題只是故作姿態,表示「此地無銀三百兩」,其實這是一首暢論政治的詩,只不過詩中並未清楚指涉任何政治議題或政治事件。正因為如此,這首詩並不在表達詩人的特定政治理念或意識形態信仰。詩的政治並不等同於詩人的政治,其理自明,因此與詩人所持的政治立場或與其是否參與實際政治,乃至於是否介入現實世界中的社會、政治與文化鬥爭並無直接關係。借用法國思想家洪希耶(Jacques Rancière)的說法,詩的政治只是暗示詩是以詩的姿態介入政治,非關詩人的政治主張或意識形態立場。不過詩也不是某種超歷史或非歷史的存在,詩是歷史當下的產物,因此不免有其指涉性。
〈吾妻不談政治〉一詩的基本結構是一場簡單的夫妻對話。這場對話透露了夫妻對政治的不同體驗,對政治操作的看法也就難免大相逕庭。詩中說話人扮演了丈夫的角色,他看待政治的方式相當直接,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因此他的論證在修辭上用的是明喻(simile),他以一連串排列整齊的聲明(statements)指陳政治如何無所不在,如何界定我們的日常生活、人生活動及典章制度。
吾說:
教育是一種政治
宗教是一種政治
戰爭是一種政治
甚至寫一綹文字,握手
寒暄、擁抱、呼吸
都是政治……
這一節詩既在界定政治,同時也在描述人世活動與政治牽扯萬端、治絲益棼的關係——政治彷如天羅地網,罩在人的身上,生老病死,無不是政治,無不受制於政治,也無不在政治的糾葛中。
下一節寫妻子的反應相當生動,原先鋪設的情節整個兒逆轉。丈夫那種斬釘截鐵的宣示性語言因「吾妻不語」而遭到冷淡對待。這個「不語」未必表示無言,也很可能是欲語還休,曖昧卻內容豐足。妻子在不語之餘,隨即祭出自己的拿手絕活來,對丈夫的聲明做了一番演繹與解構:
當吾妻將蔥花
擲下油鍋
她說:
蔥花是一排蓄發的地雷
螃蟹是列陣的坦克
煮炒是會議桌上喋喋不休的
風雲
若只知糾纏不清
如何捧弄一道
美餚呢?
這一節詩無一語涉及政治,詩中所敘卻是處處機鋒,無不政治。跟說話人的修辭策略大異其趣的是,在這一節詩裏,妻子多半仰賴隱喻(metaphor),也就是妻子所熟知的烹飪語言,既有食材佐料,也有烹調方法。在妻子的認知與經驗裏,政治就是廚藝,一如戰事,不論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或在會議室裏唇槍舌戰,其目的無非要「卻軍於談笑之際,折衝於樽俎之間」。所謂政治,不論煎炒煮炸炆燉焗烤蒸,顯然必須乾淨俐落,劍及履及,倘若抽刀斷水,推拖拉扯,恐將無濟於事,美餚也可能淪為敗筆。
換句話說,在妻子看來,丈夫對政治的高談闊論充其量只是誇誇其談,虛無空洞,言不及義。政治不只是坐而言,還必須起而行。在這一節詩裏,妻子其實是以其特有的隱喻踐行《道德經》的古典明訓:「治大國若烹小鮮。」老子早就看出政治與烹飪之間的類比關係,因此希望治國者學習烹調之術;簡單言之,政治重在實踐,重在實踐的方法。妻子言談中的隱喻不僅為老子的智慧作註解,其隱喻其實也在批判男性浮誇而乏味的宣示性語言。這已涉及語言的性別問題,試將詩中夫妻倆的語言對比,其中分際一目瞭然。這個層面雖然此處無法深究,但是〈吾妻不談政治〉顯然是一首值得就此觀點進一步探討的詩。
黃遠雄第一本詩集《致時間書》收入的詩不少完成於一九八○年代,可是在《走動的樹》這本選集裏,這個年代的詩只有寥寥幾首,儘管其中多屬上品。〈夜訪諾頓外記文字〉寫於一九八七年,也是一首敘事性強,深具政治意涵的詩。詩題中的「諾頓」明指艾略特(T. S. Eliot)的長詩〈焚毀的諾頓〉(“Burnt Norton”),或可視為黃遠雄對這位一代詩宗的致敬。「焚毀的諾頓」是一處實際存在的莊園,位於距牛津不遠的古老鄉村聚落科茨沃爾德(the Cotswolds)。詩雖以此莊園為題,但艾略特的目的並不在寫此莊園。這首詩初見於詩集《四個四重奏》(The Four Quartets),數十年來各家對此詩之詮釋可說眾說紛紜,不過多半認為此詩具強烈之宗教色彩,詩中對時間頗多抽象思考,而詩人顯然把重心放在當下,以為當下的時間才能顯現神的恩典。
黃遠雄的詩與此題旨無關,諾頓在其詩中已經另有寓意:這是一座廢墟,毀於烈火,不過百廢待舉,餘燼中仍存希望,只待有心人群策群力,莊園可以再現,花可以再開,鳥可以再來,因此黃遠雄在詩末為焚毀後的諾頓留下微弱的無限生機:
有人來過,仍有人
絡續前來,因為他們聽見
有一株微弱的喟歎
來自熊熊的火芒
隱隱約約
他們相信
玫瑰在裡邊盛放,鳥聲在裡邊
迴響不絕,尚未通行的
甬道上
不息的靈魂在那兒匿藏
最末一行詩提到的「不息的靈魂」其實應有所指,這個用詞早先曾經出現在詩的第三節中:
戰火排山倒海
而來,文化在最前線
為不息的靈魂祭旗
回頭看這幾行詩,整首詩的政治指涉可說昭然若揭,甚至諾頓的象徵意義也不難掌握。這些詩行的關鍵詞是「文化」,諾頓原本是一座文化堡壘,不幸毀於戰火,當然戰火只是比喻。在這場戰火中,文化首當其衝,「不息的靈魂」正是那些為捍衛文化而前仆後繼,奮戰不已的人。詩中所說的文化當然可以泛指一般文化,但在當代馬來西亞的脈絡裏,也可以特指華人文化在政治上所遭遇的壓制與邊緣化。〈夜訪諾頓外記文字〉寫於一九八七年,正值馬來西亞政治多事之秋。這一年由於其執政黨的主要成員黨巫統爆發黨爭,馬哈迪政權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十月間政府又因派遣不諳華文者出任華文小學高職而引發華社抗爭,馬哈迪為化解其執政危機,極需替罪羔羊,因此政府在十月二十七日展開所謂茅草行動(Operasi Lalang),援引惡名昭彰的內部安全法大肆逮捕政黨領袖、社運分子及華教人士,整個社會——尤其是華社——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以創作時間論,黃遠雄這首詩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馬哈迪威權統治下的白色恐怖,不過據黃遠雄私訊告知(二○一四年七月十四日),此詩寫「在茅草行動之前,純粹是一首名詩的讀後感」。詩人如預言者,詩行間所醞釀的政治氛圍竟在冥冥之中預告了行將登場的茅草行動,當權者師心自用,整個國家一時淪為詩中所說的:「一座黑夜無邊的/夢魘樹林」。
【三】
自一九八○年代以後,黃遠雄的詩風大抵漸趨穩定,成熟,而且不拘一格,相當自由,詩的題材也隨着他對世事體驗日深而變得繁複多元。這期間他寫下不少有關愛情、親情及鄉情的詩,諸如〈夢說〉、〈要去流浪的樹〉、〈一首止癢的詩〉、〈一直〉、〈父親的拐杖〉、〈鎮壓〉、〈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外祖父〉、〈返鄉之旅〉、〈火葬場,盡頭〉等。這些詩多環繞個人或家族的際遇,從中不難發現年歲日增的詩人在心境與思想上的變化。有些詩則在個人情感之外,同時觸及外在世界的變遷,隱約透露了詩人的憂慮與批判,如寫於二○一二年的〈返鄉之旅〉中有這麼一節:
倒是鑽油台,
這新貴,八爪魚般
霸踞在海面,公然點火
戲諸侯;過去牛羊聚居
的草地
和收割季節的田隴
如今已是坐擁笑聲
車群如妾的前院
這些詩行語帶嘲諷,不僅寫出今昔之別,緬懷失落的歲月與不復存在的鄉土,同時也慨歎生產工具與生產模式的改變對土地風貌與社經環境所造成的衝擊。這樣的詩顯然已經超越個人,而在不經意中寄託了詩人更大的胸臆與關懷。
這一類詩有的也深具歷史感或人倫意識。寫於二○○六年的〈父親的拐杖〉嘗試變造《山海經》裏的夸父神話,想像父子之間的世代傳承,詩中說話人一方面突出父輩所經歷的流離與憂患,另一方面則預見自己未來勢將複製上一代跋山涉水的命運:「我夸父/不悔地披上父親飽滿憂患的背影/襲承他雲遊未了/的遺志」。這無疑是一首充滿離散意識的詩。
寫於二○一二年的〈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外祖父〉敘述闊別四十年的外祖父如何「星月兼程跑來探望我」的經過。不過全詩的重點卻是今昔對比與城鄉差異,詩中說話人對過去顯然充滿鄉愁,一再以時空變化突出曩昔的美好豐盈:「以前/窮鄉僻壤,視野和想像可以/紙鳶般低吟高飛,不像現在/平坦,卻寸步難行」。說話人在懷舊之餘,對眼前的種種變化顯得格格不入。只是在時光流逝、世事變動之中,說話人也體認到其中仍潛存著某些不變的元素,譬如親情常在,家族血脈綿遠流長:
好在祖輩
有留下一紙藍縷篳路
的族譜堅守在源遠流長
的關隘,堵住了DNA
和基因的土石流,至少
流失的砂礫堆下,骨肉血脈仍
有跡可見
除此之外,黃遠雄這個階段的詩不乏對現實生活或外在世界的反應。這些詩有的借用奇喻(conceit),立意頗多巧思,讀來引人入勝。二○○二年的〈一起去流浪〉以蚤類寄生一隻癟狗之情節敘寫兩者如何學習和平共存,詩行間對這隻癟狗之堅忍、豁達與淡定頗多讚揚。詩中說話人這樣稱頌這隻癟狗:
以牠疲弱的體質,潰爛
遍體擴散未癒合
的癱疽,飼養如此絡繹於途的門客
體內依然暢流
永不言悔的鬥志
詩中所說的「門客」即寄生癟狗身上的蚤類。黃遠雄的野心當然不只在寫一首寓言詩而已,這首詩以寓言的形式出之,語言並不艱澀,卻又故作隱晦,捨棄直接對現實的明顯指涉,反而為讀者留下寬廣的想像空間。說話人在詩的最後一節表示,「有所必要向猥瑣的蚤類/學習如何共處一室」。這樣的自我期許其實充滿諷喻,似有所指,卻又無意明指,而且負面的意義多於正面,所謂「共處一室」恐怕也是萬般無奈的安排與選擇。擺在馬來西亞的社會現實與日常生活脈絡中,究竟何者為「猥瑣的蚤類」?又要如何向「猥瑣的蚤類」學習呢?
另一首帶有寓言意味的詩是寫於二○○八年的〈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詩中的說話人以稻草人的身分自白,喟歎「活着,每一天/都是受難日」。詩的寓意並不難解。秋收之後,稻草人完滿達成賴以存在的使命,其剩餘價值立即消失,在豐年火祭中不僅備受冷落,甚至慘遭凌遲與毀棄,因此在深感委屈之餘,他高聲抗議:「無視於我平日鞠躬盡瘁,仍落得/幾乎身首異處/鄙棄在草堆上的感受」。詩所嘗試戲劇化的無疑是過河拆橋的無情世事,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稻草人的批判意在言外,良有以也。黃遠雄避開直寫現實世界的人情冷暖,藉寓言婉晦諷世,用心良苦。從〈一起去流浪〉與〈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這兩首詩不難看出,詩人最好的寓言詩多在借喻諷世,對人情義理洞若觀火,燭照無遺。
〈稻草人與他的火葬禮〉最戲劇性的部分當在詩的第三節,黃遠雄在這一節詩裏玩性大發,突然讓說話人話鋒一轉,故作大惑不解,企圖一行一句地將諺語「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細加解構,目的在重新釐清語言背後物與物之間的偶然關係。
席間,我的近況
與飄忽的體重
與功績
被刻意高估
冠以最後一束
壓倒性的榮耀,莫名
與千里外,一頭素昧平生
的駱駝,在荒腔走板
的沙漠
戲劇化勾扯上關係
雖然意見分歧
最終,還是無法倖免
在字裡行間畫押
這些詩行所敘其實具有陌生化的效應。透過陌生化的過程,原先理所當然的關係頓時變得不再那麼穩定,讀者被迫思考:稻草和駱駝之間為什麼會有必然關係?為什麼壓死駱駝的是這根稻草?為什麼是駱駝,而非別的動物?稻草與駱駝各有自己的世界,原本風馬牛不相及,雙雙「素昧平生」,毫無干係,結果竟「在荒腔走板/的沙漠」中扯上關係。這一節詩敘寫世事的荒謬,原來是非曲直未必操之在我。對稻草人而言,這句諺語豈僅荒誕不經,言不成理,其中甚至潛藏著多少無法言狀的冤屈與無助,這與上一節詩裏稻草人所蒙受的無情待遇並無二致。就所敘內容而言,這兩節詩看似各有關懷,細究不難發現,實則前後互相呼應,都是在悲譴世事的荒誕無稽,一旦身陷類似的非理性當中,只能徒呼奈何。只不過傷心人別有懷抱,這種「遣悲懷」式的哀歎不知可有現實指涉?
以上的追問雖非必要,只要熟讀黃遠雄的詩,這樣的追問卻也並非無的放矢。黃遠雄的詩隱晦不在語言,尤其中年以後,他大部分的詩在語言上已能大開大闔,收放自如,若干敘事性強的詩,敘事鋪陳往往峰迴路轉,語多警世,並隱含政治或社會批評。譬如寫於二○○八年的〈今天開始〉一詩,詩題寄託希望,教人引領期待,詩收尾時卻一片警語,詩中說話人自言自語,要「上緊憂患的發條」,留心門戶,注意日常生活細節,以免因疏忽而遭殃受害。原來這竟是一首批判治安敗壞、盜匪橫行、百姓受苦的詩。近年來馬來西亞治安日劣,當權者因循無能,束手無策,但知文飾,黃遠雄這首詩批判力強,直指問題核心,毫不含糊,讀來令人心領神會。
類似的例子在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出版之後幾乎成為常態,諸如〈社區警衛〉、〈不得不回來〉、〈傷害〉、〈恐懼〉、〈土撥鼠〉、〈家務事〉、〈焦躁者和他的假想敵〉、〈兩張並排的單人床〉等詩,順手拈來,俯拾皆是。這些詩多饒富批判性,有些明示,有些暗指,對略知馬來西亞近年來的政治或社會現狀的人而言,其針對性不言而喻。〈土撥鼠〉一詩第二節有詩句云:「猶如放任成群目無法紀/的暴龍過境,恣意踐踏/沿途散佈殘存的建材、沙礫」,或可描述這些詩所刻意鋪陳的政治或社會情境。又如〈恐懼〉一詩第二節藉神荼與鬱壘兩兄弟的神話,表達正邪易位、是非顛倒之無奈;因此詩中說話人有「削去印綬,解僱平日倚重/其實早已哆嗦的/荼壘」的感歎。善於抓鬼驅邪的神荼與鬱壘一去,魑魅魍魎橫行,剩下的就是「涎皮賴臉/人多勢眾的暴戾與肆虐」。所謂「陟罰臧否,在其一言」,這樣的筆法字斟句酌,很難教人相信這是空穴來風,無病呻吟。
這裏再舉〈家務事〉一詩為例。詩以家庭瑣事為障,實則意有所指,其目標對準的卻是國家大事。詩將「孤獨」與「寂寞」二者擬人化,以之扮演家中傭人的角色。詩敘女主人外出,行前多方囑咐,要詩中說話人所飾的男主人在她返家前處理若干日常家務,諸如:
每一扇落地窗簾
都必須換上新裝
要拭淨室內每片長青樹
稚氣的臉龐;要按時
餵飽餓了好多天
的洗衣機
只是「孤獨」與「寂寞」皆習於敷衍塞責,懶散成性,任務可能無法達成。這一節詩所列舉的家務事多屬例常工作,只要稍稍認真負責,沒有無法完成的道理。可悲而又可議的是,「孤獨」與「寂寞」耽於玩樂,專事吹拍,卻無心於自己份內的事。黃遠雄這種寓言式的寫法,顯然不只限於敘寫家事。詩人雖然可以無須明說,讀者卻不能不深加意會,弦外之音,令人莞爾。
到了詩的最後一節,整首詩的題旨可說宣露無遺:
可能會有一輪
催淚彈式的煙硝過境
可能只是一陣淨盟式
蜻蜓點水的靜坐
陰霾,會很快地過去
都會很快地過去
這數十年來我
就是
這般耍賴地混過來的
這一節詩第三行提到的「淨盟」成立於二○○六年底,為馬來西亞的非政府組織乾淨與公平選舉聯盟的簡稱(或稱Bersih)。「淨盟」成立之後曾經數次舉行和平集會,呼籲政府改革選舉制度,重劃選區,改善選務機構,革新選舉機制,以實現乾淨公平的選舉。只是多年來當權者蠻橫不為所動,甚至不時將和平抗議者拘捕下獄。就此而言,這個指涉使整首詩的格局明顯擴大,再也無法故作無辜,詩人心繫的更不可能只局限於家庭瑣事。說話人對疏忽任務、荒廢工作毫不在意,一心只想掩飾遮蓋,或者以為只要稍稍應付,批評與抗議都會過去,最後船過水無痕,日子照過。這一節詩裏有兩行詩近乎重複:「會很快地過去/都會很快地過去」。博赫斯(Jorge Luis Borges)曾在《詩藝》(This Craft of Verses)一書中談到我上引的佛洛斯特的〈雪夜林畔〉一詩,他認為最後兩行詩句雖屬重複,含意卻大不相同:第一句是空間的,指實際的空間里程;第二句則是時間的,指隱喻上的時間距離,因此動詞「安睡」也暗示人生旅途的終點——死亡。回頭看黃遠雄的〈家務事〉最後一節的重疊句,其實也有類似的效應。第一句表示「陰霾」只是短暫的現象,轉眼間就會消失;第二句多了個「都」字,承上一句使「陰霾」的意義更形繁複,包括任何批評、質疑及挑戰等。這兩句詩行雖然前後重疊,意義卻顯然略有調整。
〈家務事〉一詩最精彩的部分當屬最後一節的最後三行詩。這三行詩語言平淡自然,連接起來甚至彷如散文句子,不過卻是力道極重的詩行。詩人之前既以指涉「淨盟」暗示這首詩的政治意涵,最後這三行詩的政治性聯想已無可避免。熟知馬來西亞的政治與社會現況的人可能要問:詩中說話人的「我」是誰?過去數十年是哪些人「這般耍賴地混過來的」?是哪個政黨?哪個政權?何以在千夫所指之下,這些人、這個政黨,以及這個政權可以依然故我,為所欲為?類似的疑問所在多是。這是黃遠雄以詩論政的特色:這一類詩不在提供答案,其效應往往在激發讀者的想像與疑惑。而且幾無例外,這樣的詩所指涉的就是黃遠雄賴以安身立命的現實時空。葡萄牙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在其晚年出版的《筆記本》(The Notebook)一書中,有一則札記(二○○九年五月十九日)專談烏拉圭詩人貝內德蒂(Mario Benedetti),在他看來,貝內德蒂短短數句詩所要表達的,往往比官方所看到的還要豐足。黃遠雄這幾行詩是另一個明證。
【四】
這本詩選書名《走動的樹》其實是取自黃遠雄早年一首同名的自況的詩,詩題〈走動的樹〉本身顯然故意訴諸矛盾修辭法(oxymoron)。這首詩隱含掙脫束縛、追求自由的欲望,對未來與未知充滿了嚮往與想像。樹根植於土地,萬無走動的道理,這是有違自然法則的。正因為如此,這首詩利用這種矛盾現象將希望寄託於奇蹟:「希望殘墟的視線裡/有一座奇蹟/屹然出現」。另一首寫於一九九九年的〈要去流浪的樹〉,用的也是類似的修辭法。在這首距〈走動的樹〉十餘年後完成的詩裏,我們看到的是另一幅令人心酸的悲慘景象:奇蹟不見,希望幻滅,樹在「離開成長的盆地/離開庇護的溫床」多年之後,有一天「拎著殘存的鬚根/划著單薄的浮萍」回到樹林故土。詩的最後一節雖然只有短短四行,卻充滿了戲劇性與震撼力:
所有的樹
被當前的景物
掩臉,震撼
大聲痛哭
這幾行詩自身俱足,不寫迷途知返的樹,卻回頭狀寫眾樹對眼前景象的自然反應:可以想像整座樹林一時之間一片哀嚎,哭聲震天,聞者心痛。
我引用這兩首詩目的不在論證黃遠雄這十餘年間心境的變化,我的興趣在於詩中樹的意象。如上所述,樹在土地生根,茁長,不過在黃遠雄的詩的想像世界裏,樹不能自囿於自己生長的土地,樹必須外求,必須出走,必須尋找新的樹林,體驗新的生活,開拓新的世界。黃遠雄最好的詩除了語言鮮活之外,不論敘寫愛情、親情、鄉情、土地之情,或者家國之情,無不根植於現實世界與生活土壤。他的許多詩所透露的關懷始終緊扣馬來西亞的現實,不過這些關懷又不全然囿於馬來西亞的時空,放大來看,其實還涉及普遍的人的生存處境。尤其黃遠雄中年以後的詩,這個現象相當常見。
在《走動的樹》這本詩選集所收的九十九首詩中,我們看到黃遠雄四、五十年來在詩創作上不同階段的轉變,只是萬變不離其宗,他的詩不論抒寫個人或者敘寫集體,無不指向詩本身之為事件的現象,之為語言活動的歷史經驗。這篇文字顯然遠遠踰越序文的文類規範,在細讀黃遠雄大部分的詩作之餘,我嘗試藉由遠觀近看,較全面地考察他的詩的成就,即使如此,這篇序文所能討論的詩作數量畢竟有限。不過縱使以管窺豹,我希望這篇文字仍然有助於打開黃遠雄數十年來經之營之的詩的世界。
黃遠雄念舊,多次在詩文中提到我們年輕時認交的經過。近半個世紀之後,我有機會以讀者兼老友的身分為他的詩選集寫序,除了因緣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他數十年來對詩的堅持。二○○七年,黃遠雄出版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張錦忠在題為〈與遠雄同行,繼續〉的序文中,讚揚黃遠雄為「以華文書寫的華裔馬來西亞詩人繼續寫下去的典範光源」,顯然並非過譽。
二○一五年七月二十五日修訂
後記
寫詩
◎黃遠雄
1
四十八年後的今天,回顧我走過的文學路,彷彿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比起一些人我覺得自己是那麼幸運,總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在對的車站進入對的車廂,這一逛竟然逛了數十年,彷彿沒有回頭路,又恰似錯過車程卻又沒人催我下車,我也樂享其成。
我的寫作道路起步,應從六五年從一次心血來潮投稿參加《少年樂園》月刊徵文比賽,發現有一個叫「江振軒」的少年寫作人,與我同時列入該項比賽、優異獎名單中,當時因為覺得名字很有英氣,所以從那刻起,在我腦海裡留下深刻印象。不過,說來有點遺憾,時至二○一五年的今日,我仍與江振軒本尊,緣慳一面。
一九六七年年頭開學,我留級念高一班,準備重考馬來西亞政府初級的文憑考試。我讀的那所學校是吉蘭丹州屬內唯一的中華獨立中學、也是當時西馬來西亞之東海岸、由吉蘭丹,登嘉樓和彭亨三州境內華裔與國內善心教育人士,群策鼎力籌資創立唯一的一所私立中學,主要目的是給那些每屆參加小六政府文憑考試,升學無門的落第生,提供一所繼續深造中學的管道。
在同年學校開課不久,校園內來了一位比我高一年級的插班生戴錦銘同學。此子非常勤奮,有幹勁。他除了常在報章或學生刊物園地投稿,還常在校園各班級,不停推售星馬港臺的文學書籍,甚至連哥打峇魯市內僅有的兩間中學,即中華和中正國民型中學校園內也馬不停蹄地招徠無誤,間接為我們幾所華校中學生開啟另一扇清新文藝的窗戶。我記得當時我一口氣跟他買下三本詩集,即淡瑩的《千萬遍陽關》、畢洛的《夢季,銀色馬》,和施穎洲的譯詩《世界名詩選譯》。以當時的狀況,我不折不扣是一個廢寢忘餐,終日耽溺在一片刀光劍影中的武俠小說的書癡,在他的推薦下,竟然著了魔似的而突然買下這些在平日都不想碰的詩集,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就在那年二月間,我在哥打峇魯市內遊蕩,在一間「上海書局」前停下腳步,隨手翻閱擺報攤上一本名為《學生周報》之刊物,翻至文藝版內頁有一欄「詩之頁」內,居然讓我眼前一亮,再次目睹到「江振軒亅這個名字的蹤影。當時我心想既然「江振軒」能寫詩,我當然也行。為了不甘示弱,展示我也能寫詩,就把該期學生周報買回家,立刻從自己書櫥內找出當時僅有收藏的三本詩集,而其中又覺得淡瑩的《千萬遍陽關》詩集內的文字,最能俘獲我心,故視之為當時所要模仿的笫一對象。皇天不負有心人,不出數日,果然讓我成功如法炮製出了平生第一首詩:〈初戀于四月風雨中〉。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此詩寄投出去後,居然被該刊編輯青睞,很快地刊登在《學生周報》第五六四期之「初戀專題」內。
更萬萬沒想到,這一回的誤打誤撞,為我敲開了《學生周報》編輯部的大門後,沒多久居然收到《學生周報》編輯李蒼的來信邀稿。信中語多鼓勵和讚賞,並要我繼續創作,為風雨飄搖的馬華現代詩壇共同努力……。當時,自己心想我何能何德,如何配得起充當一名詩壇先鋒呢?因此,我內心雖然狂喜,卻不為之所動。當時的編輯李蒼似乎不死心,一而再來信催稿和鼓勵,我一時詞窮口拙,不懂如何回應婉拒,又覺得他盛意拳拳,只好勉為其難回到書桌上,絞盡腦汁把第二首詩:〈迎風小立〉完成。太出乎我意料之外,這首被刪改得雞毛鴨血,慘不忍睹的東西,竟然還能刊登《學生周報》第五九三期封面之「文藝專題」、這麼彌足珍貴的版位上,若不是看到詩題下面,清清楚楚映入眼簾的是「左手人」三個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它確實在我面前發生了。從此之後每接到李蒼的來信,立刻乖乖回到書桌上、卯足腦力孵詩擠靈感,以期回報知遇之恩。
不久李蒼去了臺灣留學深造,我繼續在悄凌的庇護下磨筆練劍。想起年少寫詩時,尚未摸清何謂現代派,何謂現實派,也就從未去理會什麼派別之分,純粹只是逞一己之能。那時候初寫時無人在旁指導,自己也只好瞎子摸象,暗中孤獨摸索。所幸遇到當時歷任《學生周報》編輯都是有心護航之人,如悄凌,周喚,黃學海,張錦忠等人,在沿途上相扶相持與邀稿,我自己內心又藏不住虛榮好勝,立即投桃報李。就這樣長年累月,最終給我練出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膽識和一張厚臉皮來。回想我這一生寫詩最快樂和最緬懷的時光,俱數在《學生周報》與《學報》月刊發行的那些年代與歲月裡。
2
近期的日子過得有點鬱悶,有感於詩源漸竭,力不從心。復覺得繆思喜新厭舊、總向年輕人靠攏;再加上年歲增長,步入哀樂壯年,於耳際頻傳親人故友的噩訊,覺得生命無常。眼看一些陸續從職場退役後,平日呼之即來,揮之則去,常在一起茶敘聚餐,互相調侃的老友儕們,突然悶聲不響,一一撤手離席,在心頭難免纏繞著一絲絲後壯年的悲涼和無奈,深怕自己一轉身,跟著從此天涯海角似的;也開始杞人憂天,暗中萌生該為自己身後事作一些未雨綢繆的盤算,覺得有些事必須趁早做,例如為自己出版這麼一本詩選,趁腦袋還清醒的時候進行,不假手於人。
在這之前,我還雄心勃勃,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繼續完成第三百首詩之後,先出版笫三本個人詩集,然後,才給自己弄一本五十年詩精選。我甚至連第三本詩集書名都已擬好。但沒想到這構思,後來卻因種種機緣而起了變卦。如此一來陷第三本詩集於兩頭不討好的窘境,很可能就像我在二○○八年有一首詩〈人在途中〉,這樣寫著:「……行將臨蒞,但永遠不會/兌現的等待……」,但念及凡事皆各有其因緣,且看日後的際遇與變數,隨緣吧!
經過這些日子的篩選,我有意將這四十八年來、斷斷續續寫了將近兩百七十首詩,包括大部分已收集在之前兩本詩集內,和一些尚未結集的詩當中,慎選出滿意九十九首,而不是完整的一百。我之所以有這樣的安排,無非想藉此繼續鞭策與叮囑自己,此生詩緣未了,好讓自己對未來有所期待。
擬了好幾個書名,最後決定把這本詩選定名為《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這本選集內的每一首詩,都是我個人較偏愛(雖然不一定是最滿意)的作品。每一首詩都曾經緊貼著我生命中某段記憶,能讓我回想到自己當時身在哪裡,人在做什麼,為何而寫?再者,選集內的每一首詩依舊按照我喜愛的方式,以創作年月的先後,或發表的時間以接力的形式,銜接排列成一條時間長河,好讓我假以時日,憑依我愜意的高度俯瞰、自己曲折迤邐的來時路。
上天一直對我特別眷顧,在二○一一年四月初賜予我的一份最殊遇之機緣,終讓我有機會在馬來西亞南端城市新山,重遇一位闊別四十餘年的風雨故人、一位在我一生詩途上,最重要的人物,李有成博士(也即是當年的編輯李蒼)。這次能與他重逢,正好也讓我逮著機會,呈上我筆耕四十有年的成績單。由他審核過目,再將序文一事交付予他寫,成了一項順理成章之美事,圓滿我此生一樁心事。
3
最後,要感謝我的愛人同志,從她讀我第一首詩起,一直陪伴我身側。感謝她在我兩度事業滑落谷底時,無怨無悔,為我持撐著另一盞燈火照亮,讓我心無牽絆地彳亍獨行的文學路上。
要感謝馬來西亞吉隆坡「有人出版社」的責任編輯曾翎龍先生,在二○一四年十月為我出版此書。
更要感謝「寶瓶文化出版社」的總編輯朱亞君小姐熱心的推薦和牽引,終讓此書得以在臺灣出版。
二○一五年八月八日重修
苦天使◎廖偉棠
平常價 $19.00聯合、中時文學獎雙料桂冠詩人廖偉棠最新詩集
「天使的自由,咬在嘴裡是蜜,咽到腹中是苦的。
如果我的死出賣了你,我的腹中將盛放一朵猶大花
如果我沒有死,在1975年的布拉格,1989年的北京,
我仍將彈吉他,仍將唱歌,仍將笑一個
你以前不曾看見的,今後更看不見的加利利女子的笑。」
在中時副刊主編、知名詩人楊澤的口中,廖偉棠是他非常欣賞的青年作家。
在知名大陸作家,尹麗川的筆下,廖偉棠更是六0後絕對不可忽視的詩人。
詩人不是醉生夢死的活著,不是動不動就哀吟兩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至少,廖偉棠不是這樣。他曾言:「以一個詩人來說,我是胖了點」。但這也就是他雲遊四方,大膽體驗生活所需要的體魄與膽識。承繼了韓波一脈詩人「生活在他方」的精神,廖偉棠認真生活、認真出走也認真看書。而不間斷的創作也是他對於自我的要求與訓練。
很難想像有這樣的詩人,以卅歲之年就獲得華文地區諸多新詩大獎。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佳作獎如果只以文字奇巧,他不可能獲得這麼多的掌聲與讚譽。咬文嚼字的詩句是死的,真正具有生命力的,在於生活的體驗。
詩人的眼中沒有時與空的界線。在這本新詩集《苦天使》中,中西詩人不分古今地域的,一一走出和廖偉棠吟合唱詠,讀來絲毫不會有生硬彆扭之感,詩人的世界原與凡人不同。他們自有自己的音頻與呼吸,而每一個精鍊後的字句,就注定了詩人生命的不朽。
本書分為如下部分:
第一部兩生書
第二部生活研究
第三部社會學或地獄記
詩劇:波利維亞地獄記
作者簡介
廖偉棠
1975年生。曾任雜誌編輯、書店店長;目前則兼具了詩人、攝影師、小說家及評論家等多重身份。
廖偉棠的作品在華文世界中皆有不錯的評價與迴響:他得過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佳作獎。
《苦天使》創作的時期橫亙四個年頭,字字句句皆來自生活中的浪遊與體驗;他在詩作中引用韓波的的句子:「人是必須超越的」,或者就是他對於自我狀態的要求——一種無時無刻的變遷。
內容連載
一個女子的肖像
——給 X
你的心靈和你是我們的撒嘉藻海
──龐德
不,你不是另一個。繞過黑夜船隊的海藻
並未在你身上糾纏,雖然你傾聽賽壬的無愛之歌
然後淪陷。
不,你也不是你心中浮現那水花點綴的一個,
為王子捨棄了魚尾,而沉默,而化成鹿特丹港的銅像。
縱然是為了黑夜,我們相擁而辯駁,為了
黎明深深的疲倦──光明照徹你隱藏的肉身。
那是斷臂的,
那美的空氣又在海水中升起、豎立,
而我的雙手將像海風穿過纜繩,憑空編織。
你笑過,你用笑留住那書寫你的、雕刻你的人的憂傷,
留住安徒生,唱一首春天的馬車曲,留住希臘
在流雲下斷簡殘章。
然後你又找到了建築術,
然後你哭,為這春夜圖紙上晃蕩的,那些不可能的旋律。
那麼多聲音朝向你,羽毛筆輕沾,又不著一字離去。
你在喉嚨間猶豫過一個和聲,卻嚥下了
像一口香煙。
──這令人迷醉的虛空,我們吸得太多了,
倒不如喝一口酒,在盛開的肺葉上,飄飄上升。
你將變得更消瘦、更美,因為時光的雕刻刀
仍在將你剝蝕,按照風的美學原理。你說
不想起並不代表忘記。
是的,我為你保存,我的靈感
正是記憶女神的第十個女兒,那失蹤的一個。
像另一首詩所寫的:那些在世上漂泊的女人,
那些泛若不繫之舟的,被春天的浮冰刮得傷痕累累的,
但在斷槳上開花的女人。
我又寫下、畫下,在炮火
的華燈下,炸開了幸福,像X軍士,為一塊破碎的手錶
把那些永不回來的四月的雨夜讚美。
像一架被擊落的偵察機,
在你的海中沉潛,入睡。
是的,你就是另一個。當那失蹤的戰俘
在藍色的伊色嘉海岸被找回,
是的,醒來,這就是你。
2001.4.14
打羽毛球的人
——給 弟弟
大雲在天上移動,自北至南,
陰影時而落在我身上,時而落在你身上。
時而是陽光,花蕊在陽光中旋轉。
接近黃昏,金色的空氣塗抹一面面朝西的牆。
汗水揮灑,一些風從左手轉向右手。
我們打羽毛球呀,奔跑呀,盲目地
盲目地向著風吹過來的地方喊叫。
停車場充滿了我們的叫聲,於是靜寂了,
我們像兩片葉子在無邊的湖水中間漂,
嘴唇漸漸染上鐵鏽。
還有我們的羽毛,
白色的鳥在天上移動,自西至東。
「我贏了!」在暮色沉沉中傳來一些歡笑
也許並不屬於我們。
汗水揮灑,在黑暗的水泥地上一點點光。
燈在樹蔭中早早亮起,車子緩緩出入。
「暮春者,春服既成,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沐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多少年前我們說過的夢想。
長別離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一個女子的袖中籠著兩顆漆黑的星,
她搖著折扇,在畫中背過臉去的卻是另一個人。
星星沿著一條水墨的線流走,多少年前
一個人牽著雲朵在我的身體上走三百里的夜路。
他停下來的時候,剎那波光動,
在明亮的天色下暴雨傾盆,他看見一座城市
在別離,在他抵達的腳步中。一座城市在開花
琉璃色──也許是北京,但也許是廣州、上海。
So long,多麼長,她願意這樣去誤解再見的意義,
「多麼久了,我曾經認識你。」多少年前
他開始沉在水中,聽湯姆.維茨。也許是
倫納德.柯恩,設色紙本的簑笠捕魚人。
他漂走的時候,一封尺素在他的腰腹被打開,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So long,
如果這樣說起某下午一朵白合,如果
要這樣遠離──陽光留連,一首詩回到過去:
誰能相認?誰能被寫進最初的一個詞?
兩顆星碰撞,她的手指在他的額上畫一個弧曲。
也許對一點浮塵的愛才是真正的愛,
多少年前,一個人突然擁抱著我,痛哭起來。
秋雨吟
雨稍停了。但早晨當她走後
下過一夜的雨又再下起,聲漫陽台。
認識過和未曾認識的人都糜爛在窗外,
像某年春節過後濡濕在泥地上的爆竹紅紙。
又有另一個她躺在我身邊做夢:
夢見幾個十年前的人
春夜深深,像鬼魂一樣小口小口喝酒。
我舉起酒杯,閃電流竄,我們都變成空無。
那在我體內連夜冒雨奔走的
也是另一個人吧?手錶的指針在他手上瘋轉。
雨水潸潸,交織一個大的圓環,
一個人像一隻黑犬上下左右衝突。
雨水洗刷,我已嗅不出我皮毛上家的味道,
我低頭,盲目,鑽進黑暗中向鏡子狺狺。
「如今我也是一隻雨狗了。」小聲哼唱,
秋光回返,她有一隻逆光的手,朦朧中輕撫。
沒過幾天就要是秋天了,貼著漸涼的枕席
我暗自竊喜。樓梯上女鞋的聲音淅瀝行遠,
不久這個房子將鋪滿樹葉。也好吧,
我坐起來飲用十年前某人留給我的一滴雨。
散步
路燈下身影疊合樹的影子上,
偶爾出來走走,發現長時間生活令人震驚,
長時間和白紙生氣,和自己的肉體爭論。
但樹葉就是樹葉,腳步就是腳步,
總不能說落葉就是足印,濺血的微笑
令人震驚。像那一個跑過身邊的失業者
模仿馬雅可夫斯基的雲。
結束六點鐘電視新聞,
躲起來飛蛾火燼,出來就萬家華燈。
書籍就是書籍,黃昏就是黃昏,
顫抖,上下,鋪開迴旋處,停車場。
青春笑靨,眾生眩暈。
天空中樹疊合樹的散步上,
蚊子舞蹈宋詞,水袖人的溪澗。
於是搖頭,上公園,少女網球樹葉穿洞,
少年徒自揮拍,界線,自然是漆黑一片。
忽地有一個人攔路剪徑,卡嚓一聲,
以江湖和汽油的名義向你借錢。
輕風閃你的衣襟,你欣然應允
——你給了地球一個小小的考驗。
於是又轉身前行,不知道在這小路上能走多遠。
【預購】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廖偉棠
平常價 $18.00「每個死去的人在天空上倒著行走,就能讀懂一生的含義。」
曾以新詩獲得中時及聯合兩大報獎項的廖偉棠,在這一本短篇小說集裡,收錄八篇得獎或發表作品,其中〈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獲2003年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那一年夏天〉獲2001年馬來西亞花蹤華文小說獎。
〈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當大人堅信一場戰爭即將在國內爆發,我們也在小學的操場集合,開始了孩子們的戰爭。小巷弄間,煙硝四起,我們專注地投入,尤其當女首領楊小曼剛發育的胸部緊張地起伏時,我的心更是怦怦跳。但是,這個地方巷弄太多、太複雜,我們跑著跑著,明明見到敵人在前頭,但一轉眼,人竟然就不見了。
那一年夏天,在十八條小巷中,有十四個小孩消失了,他們究竟去哪兒了?
而我,是第一個消失的人。我,又在哪兒?
〈刻在迷宮牆上的五個斷片──獻給迷宮之王:博爾赫斯,牆和沙漠〉:人生是一座迷宮,你曾想過將牆撞翻,以找到迷宮的出口。但一個沒有牆的迷宮就失去迷宮的意義,接著無論是尋找、跋涉、希望、出口等等也失去意義。又或者你真的推倒了牆,但你會發現自己置身在茫茫無涯的大沙漠裡,而沙漠裡的每一顆沙子都是一堵牆……
在廖偉棠的小說裡,迷宮、夢境無處不在。那曾經令人迷惘、困惑又痛苦的,也曾經令人貪戀與心醉;那曾經令人逃避的,也曾經令人狂求。青春、理想、記憶與迷失,廖偉棠以具美感的文字、舒緩又沈靜的筆調,輕唱著時而沈重、時而殘忍的生命之歌。
作者簡介
廖偉棠,1975年出生於廣東,後移居香港。曾任書店店長、雜誌編輯。現為自由作家、攝影師。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台灣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獎佳作獎。曾出版詩集《永夜》、《隨著魚們下沉》、《花園的角落,或角落的花園》、《手風琴裡的浪遊》、《波希米亞行路謠》,攝影及雜文集《波希米亞中國》(合著)。
【預購】搖搖晃晃的人間:余秀華詩選◎余秀華
平常價 $25.00「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
一位用詩歌書寫生命的鬥士
作者是一位腦癱的農婦,寫字對她來說無異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她卻用最大力氣讓左手壓住右腕,把每一個字扭扭曲曲地寫出來。選擇字數最少的詩歌,向讀者傳達她與命運抗爭的心路歷程。
每一個用靈魂、生命寫詩的人,都是勇士。
他們所得甚少,所捨甚多。他們必須與世俗,與潮流,與生活,與金錢和權力,與虛榮和墮落,甚至要與親人和朋友戰鬥。
她拿起詩歌做武器,但不是報復,不是自戕自棄,而是向命運和生活對她的不公,表示了輕蔑,她用詩歌傳遞給讀者,她那我行我素的真誠以及對生命的信念。
而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
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枴杖。
搖搖晃晃的人間
一直深信,一個人在天地間,與一些事情產生密切的聯繫,再產生深沉的愛,以至到無法割捨,這就是一種宿命。比如我,在詩歌裡愛着,痛着,追逐着,喜悅着,也有許多許多失落—詩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緒都聯繫起來了,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讓我如此付出,堅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謝詩歌能來到我的生命,呈現我,也隱匿我。
真的是這樣:當我最初想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時候,我選擇了詩歌。因為我是腦癱(編按:即腦性麻痺),一個字寫出來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氣保持身體平衡,並用最大力氣讓左手壓住右腕,才能把一個字扭扭曲曲地寫出來。而在所有的文體裡,詩歌是字數最少的一個,所以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而那時候的分行文字還不能叫做詩歌,它只是讓我感覺喜歡的一些文字,當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寫滿一整本的時候,我是那麼快樂。我把一個日記本的詩歌給我老師看的時候,他給我的留言是: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女生,生活裡的點點滴滴都變成了詩歌。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我非常感動,一個人能被人稱讚可愛就夠了。我認定這樣的可愛會跟隨我一生,事實也是這樣。
於我而言,只有在寫詩歌的時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其實我一直不是一個安靜的人,我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我也做不到逆來順受,但是我所有的抗爭都落空,我會潑婦罵街,當然,我本身就是一個農婦,我沒有理由完全脫離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會想到詩歌會是一種武器,即使是,我也不會用,因為太愛,因為捨不得。即使我被這個社會污染得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而回到詩歌,我又乾淨起來。詩歌一直在清潔我,悲憫我。
我從來不想詩歌應該寫什麼,怎麼寫。當我某個時候寫到這些內容的時候,那一定是它們觸動了、溫暖了我,或者讓我真正傷心了,擔心了。一個人生活得好,說明社會本身就是好的,反之亦然。作為我,一個殘疾得很明顯的人,社會對我的寬容度就反映了社會的健全度。所以我認為只要我認真地活着,我的詩歌就有認真出來的光澤。
比如這個夜晚,我寫這段與詩歌有關的文字,在嘈雜的網吧,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快樂和安靜。在參加省運會(我是象棋運動員)培訓的隊伍裡,我是最沉默寡言的,我沒有什麼需要語言表達,我更願意一個人看著天空。活到這個年紀,說的話已經太多太多。但是詩歌一直跟在身邊,我想它的時候,它不會拒絶我。
而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枴杖。
余秀華
一九七六年生,湖北鐘祥市石牌鎮橫店村村民,因出生時倒產、缺氧造成腦癱,因此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閒在家。一九九八年開始寫詩,《詩刊》編輯劉年在她的博客上發現她的詩,驚豔她的詩中深刻的生命體驗,於二○一四年第九期刊發了她的詩,之後《詩刊》微信號又從中選發了幾首。農民,殘疾人,詩人,三種身分引爆了大眾對她的熱議,然而她卻對自己的出名感到意外,在博客中說自己的身分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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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
本名陳膺文,1954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2005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2012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2014年受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2015年受邀參加雅典世界詩歌節,新加坡作家節以及香港「國際詩歌之夜」。2016年受邀參加法國「詩人之春」。
島/國◎陳黎
平常價 $20.00「那條看不見的北回歸線,模糊銜接了島國北與南,亞熱帶與熱帶,又像一條彩帶似飄曳在島嶼胸前。如果在地圖上要為我們的島塗顏色,也許有人會拿起蠟筆把回歸線以北塗藍,回歸線以南塗綠。我們的島自然是多樣顏料的,但這些年來坐火車一次次繞台灣島,我覺得整個島嶼東、西、南、北是同樣的色調,同樣的情調——同樣的好吃、好玩,同樣地有淚、有笑。就像我們的山,我們的海,同樣顏色中微妙變奏著島嶼不同時候的心情。」——陳黎
《島/國》是我第十四本詩集,六十首詩作完成於二O一三年五月至二O一四年七月之間。在《輕/慢》(2009)、《我/城》(2011)、《妖/冶》(2012)、《朝/聖》(2013)四書之後,我本無意再以「斜線」介入我詩集標題之名。此書又如此,殆穿過我家鄉花蓮那條北回歸線之過矣!
那條看不見的北回歸線,模糊銜接了島國北與南,亞熱帶與熱帶,又像一條彩帶似飄曳在島嶼胸前。如果在地圖上要為我們的島塗顏色,也許有人會拿起蠟筆把回歸線以北塗藍,回歸線以南塗綠。我們的島自然是多樣顏料的,但這些年來坐火車一次次繞台灣島,我覺得整個島嶼東、西、南、北是同樣的色調,同樣的情調——同樣的好吃、好玩,同樣地有淚、有笑。就像我們的山,我們的海,同樣顏色中微妙變奏著島嶼不同時候的心情。
今年五月,我應邀去北京中國人民大學擔任駐校詩人,一個月當中風塵僕僕,除了北京外還去了上海、蘇州、長沙等地,談詩唸詩。回台灣後,相對地輕鬆,又繼續這本詩集的寫作。我本來以為這本詩集可能會晚一點才成書,我也許可以在秋天的愛荷華——當我今年去那裡參加「國際作家寫作計畫」時——在美國的冷天氣裡寫這本亞/熱帶《島/國》的後記。沒想到它不知不覺中一步步成形,我還沒出發去新大陸,它已自足為一個體,一如我們的島/國。我只好欣然接受。
陳黎
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
二○○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
二○一二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
二○一四年受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
【預購】群像◎吳岱穎
平常價 $24.00踩著以符號相疊為梯,憑藉永恆的恨爬升成佛
「慈悲到底,就變成社會學式的原諒了。」——吳岱穎
歲月冷粹的詩/睽違多時、醞釀十年的詩句結晶,剔透如灰燼如舍利。
直探生之塵勞/詩人摩挲命運的邊緣,感受生活俗務與身體的磨合與磨損,以工筆勾繪,偶爾揮灑留白。
我是我的誰?/深度思索自我的本質,所謂少年的無畏、青年的憤慨、中年的內斂。
現實是世界最大的磨盤,挫折萬事萬物從來不需愧疚!
書中收錄吳岱穎橫越十年生命,煉出生命日常裡的眾生相,全書分作四輯,共五十二首詩作,寫少男少女的群像、病痛之記、宇宙的想像與自我的來處,還有那不傷大雅、無傷你我的諢話自療。
輯一「群像少年」,摹寫十五個曾經在不同時間區段終日於他生命裡逡巡遶行的少年們,他們喜愛穿戴共有的面貌,亦有殊異的容貌,如蛋殼輕擊後裂痕微綻,一眼可窺視內裡姿態畸趣。是不識格瓦拉卻穿著的少年A;彈琴的哲學少年B;詩意生活的少年C;被家門吐出的少年D……曾經和他同行一段又各自駛向分岔的前方,謹以詩記之念之。
輯二「病識」,記錄詩人因年歲堆疊賦予肉身與心靈的萎縮與陰暗,無法盛載更多光明,得耗費力氣應付一身苦痛。來自背脊的背叛;咳嗽以緩卻脆弱的氣管;如心火燎原的逆流,忽而奔上,忽而隱逝,錄下靈魂被肉體叛變的心境。
輯三「苦路」,嘗試探討語言、現象、邏輯、無限與夢,推衍至宇宙、自我與生活,這一切不斷複述的複數,同一段路總埋藏著無趣與苦澀,同一片風景偶爾會生出你不願意在記起的,但迴避不了的,它已融進骨血,也只能嚥入,以身與生將之磨碎成粉。
輯四「譫妄」,在詩人薄薄的夢境版圖上笑看人間,魂神倒置,獸與神交替出現皆難以明辨的時刻,說些諢話來調劑日子。
每一天繁花與薰臭共存;每一天為了一日之計,詩人重複跨過城市邊界,路上窒礙總也不少,本本份份的循著SOP過每一天,與眼前一批又一批永遠青春的少年們說重複的話,說多了彷彿一切真有標準答案,世間俗事看起來皆有理有序,人總想逃脫這囚籠;總想逃離這些與那些被濛濛煙塵與不可抗的大局勢所激起的憤怒,即使如此你只能活在當下;即使如此你還是要思考。
詩人以絢爛細膩入裡的語句寫下生活,告訴我們,你我並沒有不同,最終都會老得很圓融。
(本書獲國藝會出版贊助)
封面設計概念
詩人說:「我就是我的原罪,是我自己的囚徒。」
當你靠得越近則越看清楚自己的相貌,離得越遠則是能看到書本的全貌。
書名區塊燙黑映照銀色閃動的封面,也如同鏡面載有各種不同角色的折射,
藉此引起觀者的注目與思考。
內封選用手感質樸如生之底蘊的灰紙板,襯托我相、他相、眾生相,
觀天地諸法實相,得實相而說假名,似妄而非妄。
詩像群貌
〈格瓦拉不思議〉
格瓦拉不知道,原來生命
可以這麼輕,這麼薄,這麼
柔軟而順服,緊貼著少年A的左胸
在一件棉質連帽外套上。
〈恆星組曲:太陽〉
少年C記得那獨一無二的神諭:
「認識你自己」。這是唯一的真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燃燒自己
讓自己成為發光的神
〈終日〉
終日盼日終
如人不安生,鬼不安死
渴欲翻身一搏
〈大節〉
此刻,活著再也不是問題
肉體終究成為一種堅持的幻想
〈心火〉
那就是我墮落人生的印記嗎?
「只是潰瘍而已,」醫生說
〈環之一——旋轉〉
這次我情願選擇旋轉自己
像一枚骰子在宇宙的碗公裡
跳舞,敲撞脆薄的人生
把一切都交給機率與偶然
〈野獸男孩進化史〉
野獸男孩記得馬戲團之前的生活
那時他還是一匹草原狼,肉食兇猛
殺意縱橫,獵捕野兔與黃羊,戰爭後
回收遍野的腐屍(論者以為此乃
調節草原生態的自然機制)
作者簡介
吳岱穎
台灣省花蓮縣人,師大國文系畢業。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國軍文藝金像獎小說首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散文首獎,及花蓮文學獎、後山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等。曾獲全國語文競賽中學教師組作文第一名、朗讀第一名。現任教於台北市立建國中學。著有個人詩集《冬之光》、《明朗》,與凌性傑合著散文《找一個解釋》、《更好的生活》。
相關著作:《生活的證據:國民新詩讀本》
目錄
群像(代序)
輯一/ 群像少年
101.格瓦拉不思議
102.土耳其變奏
103.恆星組曲:太陽
104.非法流浪者之歌
105.少男的祈禱
106.給愛麗絲的禮物
107.春日的魔法號角
108.仲夏夜的平均律
109.早秋的遺憾
110.冬夜旅次北國北
111.少年少女愛PK
112.Libido之歌
113.平
114.一個線上遊戲玩家的辯白書
輯二/病識
201.共生
202.處死
203.終日
204.背叛
205.大節
206.塞阻
207.手段
208.心火
209.陰影
輯三/ 苦路
301.維根斯坦的最後漫步
302.波赫士的郵簡
303.環
304.夢世紀
305.造夢時代
306.人造衛星之夢
307.夢中家屋
308.家庭相簿
309.審判日
310.在路上
輯四/譫妄
401.和
402.數字之家
403.神諭
404.野獸男孩進化史
405.深蹲者之父
406.睡神
407.火鍋之旅
408.圍城
409.輕消費,紙旅行
群像後記
序
群像後記
十年,令青年成為中年。那些原本不夠完熟的感慨與想像,刺激著這個世界持續往前的動機,於今也終於衰退,像一個屏護此生成就,不肯遽然死去的老人,含悲帶怨,持拐罵街,絲毫不覺得自己之所以存在,或許只是某種宇宙的憫憐。
好吧我承認,偽裝文青或者憤青,從來不是我的強項。第一個原因,是我在廣播節目上聽來的,區分青年與不是青年的時間點,是四十歲,而那個標記已經離我遙遠了。尤其是因為擔任教職的緣故,我早已從當初指天罵地抱怨大人不公不義的屁孩角色,轉變成給建議給教訓摹畫真理與人生圖像的老男人。而老男人,是沒有資格當文青或憤青的,他想要不被鬥爭被批判,像年齡歧視不是原罪,都是千恩萬幸的了。
第二個原因是,我已經老到沒有辦法真的生氣了。這件事情我已經對學生說過多次,但我不得不懷疑他們真的懂得其中的涵義。現實是此世界最大的磨盤,挫折萬物而不需負擔任何責任。崢嶸頭角磋磨盡,誰能不為變圓融。我開始學習用多面向多角度的方式理解現實,然後就是張愛玲的名句,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慈悲到底,就變成社會學式的原諒了。
世人唯願繁花盛開四季如春,卻不樂見薰蕕同在乃是常態。一旦妄想十億神州俱堯舜,人間淨土烏托邦,災難便隨之降臨了。要不累死自己倉皇奔走如喪家之犬,慼慼然徒引眾集聚笑罵,目為狂人地來一場跨世代大霸凌;要不就是把世界變成自己的大實驗場大生產線,刈除病老畸形不堪神選者,揠苗孤獨特立不馴正統者,動輒流血千萬人,還可以自詡道德聖人。二者關鍵字都是「鬥」,與人鬥與天鬥其樂無窮,但我早已經沒有這種爭勝的欲望與信念,也感受不到其中的樂趣。如果真要說我還在意什麼,想更上層樓竊摹天意,返照人間以開新境,大概也只有詩了。
十年磨一劍,鐵杵也為繡花針。自我變得很小,但世界變得很大,變得容易觀看與描摹了,而《群像》這本詩集便是這十年磨得的精粹。第一輯摹寫的是十五個生命氣性俱不相同的學生,他們各自與我生命同行一段,又分別走向遠方,而我成詩以記之。第二輯記錄了我曾經經歷過的病中心情,也算是窺看自己心靈中陰暗厭世的那一面。第三輯藉維根斯坦與波赫士之思力,嘗試探究語言、現象、邏輯、無限與夢,進而推向宇宙衍化與自我來處,雖然沒有取得大成就,但也不失為一份實驗報告。最後一輯誠如其名,乃是譫言妄語,意思是想過了一輪,不敢說真的想通了,但笑看人間,說些胡話諢話,也算是某種無傷大雅的調劑。
有時候我會覺得,由於網路與社群的發達,這世界真的沒有認真在悲傷的人,只有認真在販賣悲傷的,分明麻木不仁卻又鑽木取火的,滿心妄念卻又稱聖作祖的,惡人無膽但找到機會就要群起作亂的……那也是另一種群像,但我真的不想寫那些,很髒。
神在◎崔舜華
平常價 $21.00我仍心懷所愛,愛得無法不一敗塗地。
「你想告訴別人的,全部都不是真的。而你沒說出口的,是你從未想要討索,這世界卻主動降予你身的那些:謊言,傷害,諷刺,挫敗,躁鬱,悔恨,低俗,與恐懼。
我們能夠告訴別人的,全部都不是真的。」──節錄自〈回顧的人〉
詩人崔舜華第一部椎心敲鑿自剖的散文集。從來擅於以炙烈濃稠綿密文字織就一首首詩的崔舜華,在此次作品裡,她挖剖心的暗房。
在滿布陷阱的青春狩獵場,她那被追獵被捕獲被吞噬的慘烈青春紀事,那灼喉撕胸但卻因無法抵禦內在的獸,而終至如花瓣急速枯萎的愛情,甚至如風暴乃至疤傷累累的原生家庭,纏縛著讓她日後僅能努力建造座座免於再次受傷的鐵堡壘。
生命裡的獸,横征暴斂,撲天蓋地,但一如後記所述,「那些撕毀的裂口,斷裂的割面,割壞的傷痂,皆將因由雪得完整。白雪無瑕,且微雪有光。在雪中,因而領受一切,也因而交還了一切。」這是人生修羅場安靜的尾奏,也是淵博的慈悲。
本書特色
◎詩人崔舜華第一部椎心自剖的散文集。
◎封面、篇章頁由崔舜華所繪,別具意義。
◎言叔夏撰寫推薦序。夏夏(詩人);陳育虹(詩人、譯者);楊佳嫻(作家);廖梅璇(作家);駱以軍(小說家);鍾怡雯(元智大學中語系教授兼系主任)推薦(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
◎「……我每每驚訝於她對世間的美有一種幾近本能的反射能力,彷彿動物般的靈敏嗅覺,可以在廢墟與泥沼中一眼辨識出碎片,將它們拼織成一種全新的樣貌。那種能力與其說是從某種豐厚的潤澤裡滋養而來,毋寧更像得自於一種殘缺的餽贈:不是錦緞絲綢織就的精緻,而是一種大而無畏的、對殘破或卑微的敬意和同情──其實我常在她看似冷冽而旁觀的句子裡,讀到這種微小的同情。這同情某種意義上並不是知識分子式的,而更像一種棉絮裡滾帶沾黏著其他棉絮。因此她可以織就她自己的百衲被。
……在菸草燒完以前,她還可以和這個世界對坐一會,於是那菸只能一千零一夜般地一根燃過一根,永無終結,支架起她與世界之間最恐怖而安靜的平衡。」——言叔夏
作者簡介
崔舜華,有詩集《波麗露》、《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婀薄神》。
推薦序
惡之華──讀崔舜華《神在》
言叔夏
初識崔的時候,我已搬離台北了。我們從未在台北集散著一整代寫作者的寬街闊巷或文藝場合碰過頭,甚至也不曾在木柵那所彼此都錯落待過的學校真正地照過面。那畢竟是一座佈滿太多青苔的校舍了。像一個多垢的耳蝸,一年四季都懸宕著一片年老鬆弛的耳膜。許多聲音在膜上彈跳,有的就此失落了篤定的繫詞,成為一顆離開樂譜的高音,從此再沒有歸隊。我不知道那幾年她是不是也這樣離開過一章樂譜,成為一顆到哪裡都只能發出自己喉頭音階的音符。但我認識她時,她已剪了一頭十分短的髮,露出鵝弧一樣的頸子。頸骨以下極瘦削,那種瘦法好像骨頭被什麼給鋒銳地刨削過,因而孤挺了起來。她拿菸的手指很好看。指節幾乎是鋼弦。有一種人活著天生為了一種姿勢。崔大抵是這樣的人。
寫詩的人與她的字站在街角,直挺挺地,不必走近,那姿態本身就是一道刮人的風景。她的幾本詩集尖銳且華麗,和她活著的樣子一樣漂亮且低迴;痛苦在暈眩的旋轉裡不斷迴旋成痛快,我因此總以為她是勇敢的人。識得久了,才知道那種鋒利的鱗片其實其來有自,是從惡地形裡滋長出來的孤挺之花,覆蓋以詩的外衣。私底下她是一個相當敏感而體貼的人。儘管在散文裡她說自己很長時間的白日總在水瓶裡放酒,夜晚為失眠而服藥,但即使如此,在白天生活的樂譜裡,她知道怎麼做一顆安靜的高音。這是磨來的。
磨砥掉的邊角在其他地方重新滋長出來,比如她行坐穿衣的眼光,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超能力。我每每驚訝於她對世間的美有一種幾近本能的反射能力,彷彿動物般的靈敏嗅覺,可以在廢墟與泥沼中一眼辨識出碎片,將它們拼織成一種全新的樣貌。那種能力與其說是從某種豐厚的潤澤裡滋養而來,毋寧更像得自於一種殘缺的餽贈:不是錦緞絲綢織就的精緻,而是一種大而無畏的、對殘破或卑微的敬意和同情──其實我常在她看似冷冽而旁觀的句子裡,讀到這種微小的同情。這同情某種意義上並不是知識分子式的,而更像一種棉絮裡滾帶沾黏著其他棉絮。因此她可以織就她自己的百衲被。
讀這本書的時候,我總是莫名地在某些片段裡想到蕭紅,雖然她們的風格或路數並不真的接近,但其中有一種非常類似的質素,或許來自對活著本身的執著。她寫食街與市場上雜沓紛擾的吃食,寫彩券行裡熱衷刮彩券的女人,寫自己去到那有著塑膠座椅與菸灰缸的彩券行坐一整個下午,只為了不斷喝熱咖啡……,都是旁側在人間煙氣之傍,顫巍巍地與這色彩斑斕的世界,維繫著險峻的平衡與距離。那距離可能等同一根菸(她的阿基米德支點?)。香菸燃起,沙漏倒轉,時間的因果鏈結暫且鬆脫;在菸草燒完以前,她還可以和這個世界對坐一會,於是那菸只能一千零一夜般地一根燃過一根,永無終結,支架起她與世界之間最恐怖而安靜的平衡。
我常想像她晃遊過那個多年前其實我也待過的多雨的山區,一條叫做新光路的小街。那條小街上一字排開兩邊都是窘迫的老舊公寓,鴿籠般地隔成無數的學生套房與雅房。她寫賃居河邊一破舊雅房時的研究生生活,寫從蟑螂與蛀蟲裡滋長出來的論文與詩句。河的對岸是一所小學,午後總傳來小孩嘻笑的歡快聲,她寫到某個下午因為那笑聲太讓人難受,於是索性離開了那個房間,下樓抽完了一根菸。
但我也一直記得流經校園邊界的那條河,環繞著多歧的山腳(以及那座不知要通往哪裡的龍宮電梯),遂阻絕了彼岸與此岸。夏日的颱風使溪水暴漲起來,淹沒了整個球場。籃框不見了。剩下一個小小的幾乎要滅頂的投籃板,孤島般地,在河中虛張著秩序的聲勢。在我曾經眺望過的夢裡,河堤在雨裡不斷長高,不斷長高。直到那上漲的河水再沛莫能禦。堤防沖了開來。
現實裡,那堤防其實從未被真正沖出破口。暴雨總是在極大的時刻轉切漸小,像所有災難的結構。有人在雨雲的上方旋轉了按鈕。於是你最大的承受,是那從未真正發生的末日,以各種方式打磨著你。洪水退去,陽光又露出臉來了,而世界滿地都是難以前行的泥沼。有那樣的一刻,你會希望一切停留在末日將要來臨的那刻,殘酷而美麗。那樣的末日,即使是惡裡開出的花朵,也總有神在。
祝福崔與這部散文集(以及她的貓阿醜),無論生活或字的流域流淌向何方,願她們一路有神在側。
代自序
我在黑暗中找花
我在黑暗中找花
大地闇晚──迷失的鴿群
如逃逸的標點四散於捲動的書頁
我以指腹讀取
踝骨磨蹭貓背
虎金色的毛皮覆蓋眼瞼
我在黑暗中找花
雪意兀自向晚
孤獨,與孤獨的衍生物
流過低徑,蜿蜒,匯聚成為瀑布
無名的天鵝群集於湖泊的邊緣
冰層伏貼著冰層
雨依偎雨
我在黑暗中尋找一株
祕密開放的滿惡之華
在地表之下逡巡
穿著及膝的鋪毛長靴
如蛾類趨光般趨向
你座落的地景
是夜,積雲如葉
樹藤的精靈穿梭林間
小屋的燈火猶疑地含苞,低著頸項
一切正待盛放
一切尚未開啟
我遁入漆黑的晚色,星辰允許我
棲身於象牙灰的月影
重疊的縫隙,虛空的路徑
磨損而疲憊而荒涼的心
黑暗中,我以身體滋哺身體
以乳與蜜,大地美妙地顫索
以沉默的振頻
彷彿觸碰了真實
在黑暗中詢問,追索,奔跑復跌倒
我恍若繁花,在最卑屈的闇夜綻放
讓幻術娩衍,記憶婉轉
讓子句綿延孤身的戲劇
敘寫雪地枯枝,牆頭木槿
在我荒蕪而冰涼的心
【預購】諸天的眼淚◎崎雲
平常價 $22.00一個擁有穿越人間地獄的剔透靈魂視角的詩人。
使我所見皆慈悲,所聞皆愛
淨我醜陋的結痂與戒疤
使我成為最好的人
《諸天的眼淚》第三屆周夢蝶詩獎首獎作品
「詩人若無思想不能求其深刻,若無才情不能求其創新,《諸天的眼淚》兼備二者,堪稱是一部向周夢蝶致敬的詩集。」──陳義芝
離去或許會有送行的車聲
或許沒有,但定有孤獨
會喊著陽光的名字
會有明亮的草色在眼前閃
有溫暖的指尖順著棺木的紋
前來理解我。有時是風
留下我未盡的話語,有時
是堅韌的傘面在極冷的時刻
會為你們接住一些雪,或難堪,記得
是明燦的月光披覆在身,是人們
從世間得到的愛,寧靜的年輪
被按上指紋,許諾為諸天的眼淚
──節錄〈諸天的眼淚〉
詩人藉宗教之手,卻潛入每一個人心裡或淺或深或還在不斷陷落的窟窿裡,那些滿是敗壞、扭曲、傷殘,無人聞問的窟窿。
他不悲苦抑鬱呢喃,也不仇憤填膺嘶喊,只是深邃斂靜地將我們頻頻負隅頑抗的雙手給溫柔拾起。
當我們在美好與罪惡、生死與記憶、愛與背叛、命運與無常之間,千瘡百孔卻又尋覓不到出口,觸目皆是駭人髏骨時,他的溫柔拾起,是最巨大的同情與悲憫。
我們何以活著?為何活著?在每一個舉白旗的當口,是詩人一次次願意以詩為我們粉身碎骨。
名人推薦
◎羅智成(詩人,作家)、崔舜華(詩人)、鄒佑昇(詩人)撰文推薦。唐捐(詩人,台大中文系教授)、陳育虹、陳義芝(詩人,臺師大國文所兼任教授)傾心推薦(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
好評推薦
◎羅智成(詩人,作家)
詩創作最迷人的困境與動力,是去探索、甚至越過語言的邊界。
而以佛學或道教思想為基礎的冥想經驗,卻傾向把某種最深刻的體悟排除在文字表達之外。
因此「以詩證道」像是一個僵局,除非你找到詩本身的率性、「反語言性」或「反慣性語言」的「禪性」。
所以崎雲一意孤行的詩作是勇敢而令人凝息關注的,你會在閱讀的瞬間迸出無數念頭來參與對話與辯證,並不時體驗到若即若離的思想的美麗與張力。
在此,我把《諸天的眼淚》視為對周夢蝶詩美學的勇敢延伸,更是一個年輕的創作者緊擁豐盛、優美的文字,以現代諧擬古老,以感性描繪知性,以具象扣問抽象,甚至是抽象之後無邊無際可能性的探險。
◎崔舜華(詩人):
崎雲尤其以濃筆寫種種苦:病老之苦,求之不得的苦,無愛之苦,清貧與勞動的生活之苦……值得深究的是詩裡面並不索求太多的離苦得樂,亦無諄諄誘導之意(若有的話也就太不崎雲了),他的詩之所以充滿了生的力道,而非悟的枯索,是他用力地於每句詩行之中當下證苦、即苦、整個地浸泡在苦裡,使苦中有愛,而愛正恰恰足以消解一切苦厄──
◎陳義芝(周夢蝶詩獎評審評語):
這部由七十五首對應聖境而展布人心困境的詩集,究竟有何表現、如何表現?從下面這首小詩,或可略知:
「看見自己坐在火爐中/成為火爐,爐上銅鍋/吞吐著泡沫,有人形與諸鬼亂舞/也許這就是我的一生/我是守爐的靈童/看顧著世間轉瞬即破的大夢」
詩人崎雲探察人間火宅,鑽研緣影、生滅、業障等現象,為解生命困惑而化身守爐靈童,冥思掙扎、上下求索,抉發前一本詩集《無相》有心試探而未及深刻的佛學義理。題名「諸天的眼淚」,諸天是護法神,流淚因不忍有情眾生受苦。
就詩論詩,其可貴的表現在悲心通達,意象豐繁,隨手拈來皆能塑造富含啟發的象徵情境;思維靈動則如穿行於山徑的風,藉流轉的韻致引領讀者尋幽,獲悉整座大山的奧義。詩人若無思想不能求其深刻,若無才情不能求其創新,《諸天的眼淚》兼備二者,堪稱是一部向周夢蝶致敬的詩集。
作者簡介
崎雲,本名吳俊霖,1988年生於臺南,新竹教育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現就讀政治大學中文所博士班。
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第三屆周夢蝶詩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創世紀六十周年紀念詩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X19全球華文詩獎、國藝會創作補助以及各地方文學獎等。著有詩集《回來》(角立,2009)、《無相》(斑馬線,2017)、散文集《說時間的謊》(臺灣東販,2019)。
推薦序一
有些痛苦如衣帛/崔舜華(詩人)
一段時間裡我勤勤地讀《心經》,那是我最接近佛義的時刻,但駑鈍如我僅僅是將經文當作漂亮的富詩意的散文來讀,讀見「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時,不知所謂地激動得要掉眼淚。我想寫字的人大體上有太多太沉繁的顛倒夢想,太悲傷莫名的罣礙形狀。後來我甚至將這句經文的梵文刺在了左右手臂上,但迄今彷彿也沒有真擺除了什麼六根煩惱。
崎雲和我不同,他是真心將身體將他的文字整副地投入佛的語言裡,讀他的詩若沒有幾撮了悟的慧根,還真真覺得難以觸碰。崎雲很年輕,個子清瘦,愛穿花樣飽滿的合身襯衫──幸好他的外貌不似詩一般苦澀多稜,還留有許多水仙臨鏡的塵世氣息──但這與他詩中偌多偌繁的佛道雙修的詞彙系統並不違逆,若是仔細地貼身地去讀,可以看見崎雲的詩裡藏著許多與塵泥同打滾的訊息,像一襲夏日印花圖樣的貼身袈裟。
他尤其以濃筆寫種種苦:病老之苦,求之不得的苦,無愛之苦,清貧與勞動的生活之苦……值得深究的是詩裡面並不索求太多的離苦得樂,亦無諄諄誘導之意(若有的話也就太不崎雲了),他的詩之所以充滿了生的力道,而非悟的枯索,是他用力地於每句詩行之中當下證苦、即苦、整個地浸泡在苦裡,使苦中有愛,而愛正恰恰足以消解一切苦厄──
痛在肩上,等待某種感動
等待水火交響在谷壑間
回到杏色的九月
使意念蒸騰若雲行
三萬六千神,皆願意為我
各留一道緩慢而深長的呼吸
使病充滿愛
使自己充滿自己〈歸元〉
苦也有分等級,輕度的苦是日常裡細細瑣瑣的小苦痛,例如抽菸的時候與自己對視(但我記得崎雲是不抽菸的,不抽菸而寫菸的年輕詩人還有林餘佐),煙霧和虛無的對證,牽動此身不再得的感嘆。但這類感嘆其實是相當青春的,唯有少年才擁有如此直截的心思,去詰問、逼視每分每秒消逝的涓滴年華──
熄滅的火光都往哪裡去
虛空隨時都在取消自己
甫從指間飄散的煙
揣摩靈魂的扭曲模樣
可能有些苦啊我知道
來自尚未被誰看見〈燃指〉
但崎雲確實有病──不只是〈當我側身在病〉中所言的病弱體軀,他深藏而難視的靈魂亦患有難治之症。像崎雲這樣敏感而內省、多慮而寡慾之人,彷彿是在墮落與悟道之間拿不定主意的修行僧,不斷地以鐵器鈍物錘打自身的精神性的肌肉,將一切思慮曝露在俗世的瀑布下,現實因此能夠輕易傷他但也無法傷他,因為他先一步地認識清楚了:此世此生的痛苦是無盡無際無法擺除的,故不如投身奔躍之,將自己投入在苦浪悲濤之間,藉此得證屬於詩的一切智──
總有讎敵需要愛
總有天機應在數算之外
想離開,只是觸目所及
盡是痛苦的大海〈垂憐〉
苦是精神的滋味
無糖的盆地,活生生地
個性的稜角在剝落,龐然之心的刺痛
使疲憊的虛空常擠壓〈對峙〉
屬於詩的智是什麼?我想對崎雲來說,那不過就是愛──唯有愛能使他坦然於自己的不安和疲憊,但當一個人擁有了愛、嚐過了愛的甜味,那苦便顯得更加惘惘地威脅在身側。當整本詩集來到最後的第六輯「我身心俱疲啊你啊你呢你呢」,崎雲一反先前五輯中的善忍耐觀自在,以連續十九首短詩組成的長組詩裡,他反覆地絕望地甚至接近黏膩地呼喊著苦啊苦啊苦啊──濃密壓抑之後的呼號翻滾格外有種活生生的肉體撞擊的爽快痛感,這也使得輯六成為整本詩集中我自己私心最喜歡的部分──
似乎有什麼要裂了
皮膚與肺臟,我的眉心
被風與水灌得滿滿地
像緊繃的關係被他人拉扯在手裡
有些痛苦如衣帛
要裂,要裂,要裂了
有些痛苦如衣帛,而另一些痛苦又像什麼呢?這個問題問觀音問道士或許都不對,也許有機會可以問問詩人,可以擁抱可以廝磨可以被充滿的痛苦,或許也就逼近某一種愛了。
推薦序二
密嚴的一片/鄒佑昇(詩人)
在印度西北方的摩訶拉什特拉邦,有座獻給濕婆的神廟;這面向西方的神廟以濕婆所居、位於世界中心的大雪山凱拉薩( Kailāsa )為名,呈現濕婆諸多源於南方教派、對於八世紀北印度心靈仍屬陌生的形象:遙望神廟時,如一飛翔馬車的大殿之頂處,是陷入沉思的瑜伽自在相( yogeśvara );若進入黝黯如處山腹之內的大殿,天花板上則是那在毀滅的舞蹈中,垂眼看向自身指趾最末梢之任一屈曲的舞王相( naṭarāja )。
若依循信徒參拜的路徑,繞過神廟大門以賢瓶為己灌頂,所以能普遍施福的吉祥天女裸身像後,參拜者將置身於一個上方以及東、西兩側皆被石壁封閉的空間。東面,亦即指向大殿與奧室( garbha-gṛha )的石壁上,是此神廟最精緻的浮雕:濕婆身披半透明輕綃,瓔珞飾頸,高高盤為峰形的紺青長髮戴著天冠;閉目,盤坐,一穩固的三角形,崔巍,瑜伽自在。八位持世天神從遠景遙遙趕來;祂們必須將濕婆從冥思的悅樂中喚醒,否則世界便將消隱為無差別的空虛。此像的對面則是濕婆的怖惡相——陪臚( Bhairava ):十臂,持刀與斧,以及一滿溢鮮血的缽,含勁不吐的身軀超出了浮雕的上下框架。一個熟悉教理的信徒將在這個空間中想起,自己正置身於同一實體的兩個面向之間;看見( darśana ),並且因此受彼環伺、受彼封閉。
從大門至最深處供奉濕婆之莖( liṅga )的奧室,神廟的每一室、每一窗、每一偽裝為孤立的微縮城池的石柱、壁上華鬘與珠網、室外的一對石象與石幢,乃至環繞神廟的浮雕迴廊,皆源自對一巨大玄武岩的挖鑿:從上至下,從外推進內裡。這座高約三十公尺的建築可被視為一件由諸多雕刻構成的單一雕刻。根據研究,這挖鑿占據了無數匠師三個世紀的生命。這龐大的雕刻至今卻仍在邊沿留下些許未盡之處;在此,作品與原料向彼此過渡。
在這仍然不足以使作品完整的三百年中,連接大殿與南側迴廊的石橋斷裂。裸露的空間促使匠師在大殿南側外壁鑿了一個小龕;這裡是一個形上學的暈眩,一個在一龐然結構裡再現結構整體的微小局部:「濕婆恩庇羅波那」( Rāvaṇa-anugraha )。根據神話,十首羅剎王羅波那偶然經過世界的中心時,忽然意欲惱亂居住於大雪山的諸神;於是他進入山腹,以他所有的手撐持大雪山,搖撼,驚動了濕婆的配偶雪山神女,使她中斷與濕婆的長久交合。濕婆於是從榻上起身,以足趾按地,如此便鎮壓了羅波那數個千年。在這些千年的每一刻裡,羅波那不懈地創作歌詠,讚美濕婆。他的勞務終於使濕婆歡喜,釋放羅波那,並贈與自身的一莖作為無敵的利劍。在凱拉薩神廟的這個龕室,羅波那如蜘蛛的多臂大都已經斷裂,但仍可清晰看見他以左側最下之手碰觸臀後的大地,施力,欲使蹲踞的身體上升;已經失去的手都曾緊緊抵著凱拉薩鐘形的內壁,某個瞬間曾經有暴力,曾經震動;已經被壓制。他的十張面孔中,未風化的或者憤怒,或者歡悅,或者怖懼;如是,他將在山腹之內歌詠千年。凱拉薩之上唯有不可思議的靜謐:濕婆與其配偶共處床榻;雪山神女委身於濕婆的背脊,濕婆倚著床柱,雙脛交叉,左足觸地。
恩庇:anugraha,字面意思是隨彼蜿蜒地掌握。這個詞彙也出現在《金剛經》中,須菩提提出的第一個問題;鳩摩羅什將之翻譯為「護念」,但玄奘的譯本或許更精準地傳達了這個概念:「攝受」,某人已經給出自己的局部,對方也便就此成為此人可運動的肢節。
這龕室,以及這座它所指涉的神廟,揭示了一種三元關係:憤怒的歡悅的怖懼的意志、世界、世界的面容。也可以理解為:神話的言說、現象、現象的(非)人性。羅波那言說數個千年,使世界取得一個面容,俯身向他、掌握他;工匠挖鑿三個世紀,他們未盡的作品仍在某些邊沿向原料過渡。此間存在神話與現實間的差異。
如果有天,一個人一切有心的言說聚集,挾帶無心的話語與聲音,迴旋;如果這人由此看見他的言說,受彼環伺、受彼封閉:一具獸行的屍體、補怛洛迦、傾聽者。也可以理解為:詩、環繞一人的環境、詩。
一切超越性的異域、洞中世界、結晶天球的每一殼層,皆有賴於翻譯:異語言、鸞筆在沙上的書寫、宗教導師的口頭承諾。一切在譯文中所欲望領域的湧現,有賴於譯文對目標語言的壓迫:詞語被迫互相結合,被迫退行回到它們初生之時幾近於無的意義,被迫說出它們從未夢想說出的話。有賴於譯本對原初文本的揚棄、背叛,與阻離:譯文中領域可拆卸的每一無機局部,將領域已經湧現的消息傳向語言整體;領域就此隱沒,卻潛藏於整個語言。
某個人坐著,眼簾半啟,同時看著他一生不能揚棄的內側與外側,存思:持存一個思維,受到一個思維持存,希望一個思維展示暴力,搖撼:
香炷如鐵樹焚過而有銀鱗
漸次展開,暖而又冷的一生
重現一個又一個下午
虛浮的冥想時光,火星
不斷逼近,帶來亮紅色的光環
捆仙索,風火輪,乾坤圈
或其實是尚未周延的思緒
驟降的精神
後記
靜物皆活
當我難過的時候,便會於深夜,獨自去看海。
前往海港的路上,有一段路,因鄰近機場,路燈在夜間都是沒有打開的,只有在一些路口偶爾可見閃著黃燈的警示,離得稍遠,便又是一片黑暗。騎著和友人借來的老舊野狼獨行在這條漆黑的路上,此前、此後,再無其他的人、車了,耳邊,只有風聲與引擎聲,響在安全帽裡,也隆隆隆隆地不太真切。宛如早已鏽黃的齒輪彼此硬嵌合,轉動,勉強地轉動,有那麼一度,使我懷疑起這些頓挫的音聲,會不會都是自我的體內發出來的——我是生鏽的人,有紅鏽的驚心之美,是身遍是用力即碎的薄如雲母的鐵片,是鋼鐵男子、逐浪之人。
試著將大燈關掉,耳朵打開,記著油門穩穩催發的手感,眼閉上,盤算著這條在深夜騎行過不下二十次的長路,其曲折與險要之處——多遠有一個路口,再遠,則應於哪條巷弄轉彎。想著濱海之地,夜半無人的浪潮,必極靜、極深,海面上的漁火,必極度光明,漸遠而漸爍,如宇宙彼端所傳來的訊號,極蒼老、渺遠,且充滿寓意,而屆時裹在我身上的風,又將會是一如既往地,極大、極沉,宛如一種阻止與推拒——不要再靠近了,停下來,這裡不是你的歸宿。你懼水,但我明白你的企求,你企求我能夠容納你的聲音。
想著海港將近,聽風在耳邊吹,意識之中便彷若有一面海色提早浮略在眼。是海的手掌由彼端急急伸至此處吧,其掌心,是蒼黑與黛螺,是海天相接,遠、近如布幕的顏色,而我正騎行在它的掌紋上,我正成為它的紋。我知道自己正在冒險,但仍將雙眼緊閉,油門穩穩催,時速約莫三、四十,心中默數著一、二、三、四……直到第七秒,有惶惶的恐懼若雨中暴漲的河水將決堤,迫使我將眼睛睜開。只是眼界所及,此前、此後,仍是一片黑暗,並無其他的人、車相迫,無貓、無狗、無鳥,無斜斜且橫越而下的飛機發出隆隆噪音自頭上掠過,然而我心中所感到的恐懼與不安,卻是篤實的。是實有,是存在之焦慮,是一座山「砰」的一聲壓在胸上,翻過來,是一面洶湧的海。
假如一秒即是一世,七秒七世的衰期,因恐懼而睜眼,那種「醒覺」,伴隨著刺激與冒險、恐懼與安定,此前、此後,眼界之中是一片黑暗,也只剩下黑暗。獨行其中,並不特別令人感到畏懼,恐慌是自內而生的,是內在的昏聵,是意識到自己對於周遭一切即將失去掌握時,最後的掙扎。海上的燈火、空中的繁星、遠處閃著黃光的號誌燈,皆彷若那些慈憫或冷漠的眼,只是觀看,而不介入,薄淡的雨水或許是他們的眼淚,但也或許不是,乃因當我選擇關掉車燈,我便已不是他們的一部分。我盲,以心照路,憑恃著直覺與聽覺向前走,我不是光明,不是黑暗,我是我,是被自己深深凝視的物象。時刻告訴自己不要睜開肉眼,要堅持下去,直到再也堅持不了為止;直到看清心裡的深淵,深淵裡頭的漩,看穿那一次次身心不安寧時的陷落,到底所為何來,才止。
害怕自己,然而又被自己給接住,如灘上的細沙,沉沉托住我的體重。我是沙,是珊瑚、魚骨、風化的石,是那些被分解的意象,漂浮在空中、地上,聽山靈水族的魂魄說話,並在他們的話語當中移動。在那之前,我將車停在路邊,細細感受恐懼的生起及其感染至肉身時的觸動、顫抖、加速的脈搏,與後來的消滅。想起王陽明曾言:「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既來看此花,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一切觀看的工具,都是意識的延伸,意識決定了物質的存在狀態及其意義。有感,有通,心與象之間有聯繫,即有應。
如當下一瞬而起的恐慌與怖懼,也經歷了前六秒之心理時間的鋪陳,當我看著自己,「恐慌」明白起來了,「畏懼」明白起來了。那是對意外感到恐慌嗎,還是對死亡感到畏懼?亦或者,當下之我所害怕的,只是自己貿然遁入無邊黑暗,而懼於一不小心便將被世間永恆的遺忘?我的耳邊,只有呼呼呼呼的風聲,想來,是內在之我透過萬物在向我說話吧。如同,風一度大到搖撼了我的車行,鋼鐵的意志,使我在此中鍛鍊了平衡的技藝,在險阻之中成長,顛簸之下節制——何時該送出多少油,又該收回多少。何時該換檔,要煞車,要及時地睜眼,看穿那些空花虛影,放大心鏡之光,而詩,或許便是那道光,是心燈對世界的探照,是我於禪房中,戒尺擊身的直覺與警醒。
若要巧設譬喻,詩或許是一廣大卻夐黑的禮堂、世界、宇宙、塌陷的黑洞、閉關的石室,其中四散著神祇踐履之跡。詩是履過,詩是痕跡,詩是認識自我內在之精神與靈明的鏡,是行動、探勘,是行動之後的成果,是一瞬之感應。詩亦是學習平衡的技藝,是內在之我透過文字在向我說話,是我對世界有抵抗、不捨、哀憫、愛戀、痛苦、不甘,而欲揭露,亦或只是冷靜地聽萬物之精神反過來向我訴說;詩既然是內在的世界,那麼我對世界的抵抗,即是對自己的抵抗,對詩之節制、放縱、刪汰與不滿,亦是對自己的節制、放縱、刪汰與不滿;詩是靈動的寺宇,寺宇是肉身及此中不變的性體,創作與領會之二事,或許是對於神之跡的接觸與靈應,就此,詩歌亦有其修養的工夫。
是自紛呈的象中,尋找與自我意念相應之物,乃至情意的附身。這本詩集所收之作,雖援引、採用了些宗教、神話、民俗傳說的意象與典故,但其核心,仍是那黑暗的自我,如露水滴落潭面引起的漣漪不斷向外擴,擴而漸寬、漸緩、漸遠,成為此書各輯次主題與題材。而對於某一概念多角度的看待、翻轉與嘗試,大抵是寫作這些詩作時,最大的樂趣,而這些樂趣,亦常假借宗教的意象,當我再一次、又一次閱讀它們時,反饋給我一種安定。
想來,黑暗也並非總是為我們帶來危懼,其亦時常稍來包容與寬慰,如我大學時期,深夜獨自坐在沙灘上所眺望的那一片寧靜的海。
亦如我在台北盆地生活的這幾年,每當心思惶惶,便將室內的燈關上,拉起窗簾,藏身於衣櫃的深處聆聽各種音聲,自室外向內漫。在暗中,耳益聰,目益明,竟也能聽見平日忽略之聲,是如何以一種冥冥然不可測知的規律相互交響著;平時不在意之形,其細節與紋理是如何於多角度的觀看中產生美感,及其詭譎如魅的影,帶來驚奇。靜物皆活,而一切活物,又俱歸於寂。想像黑暗擬人,伸出友好之手來,將我溫柔地握在掌中,奶油般融化,肉身的熱是黑暗的脈動,心則是一塊不斷吞掉光的鐘乳石,是海上的月,是月上烏暗的靜海。
然而即使是海,既有其完滿,自然亦有其瑕疵,一如這冊詩集所收之作,自二○一二到二○一九,七年過去了,自我因生命困頓開始接觸宗教典籍之期,截至今日,亦已佔了一半多一點。困頓未嘗稍減,也未能真正領悟出一些什麼,只是深知前往大海的歷程,成為大海的歷程,難免會遇到一些挫折與危難,但能夠安然過去了,也就好了。一如當我受到恐慌的驅使而於無一盞路燈的道路上毅然睜眼,將車燈打開,發現目之所及,有一頂老舊的安全帽就落在不遠處,若再閉著眼持續向前騎行幾公尺,大抵,就會直直撞上了。然而,因直覺或冥冥之中諸神的眷顧躲過了一劫,該值得慶幸嗎?倒也並不,乃因我當下腦中所想,多是帽子的主人如今安在?是風勢太大,車行時,被風吹落的車上的備品?還是意外之後不及清除的遺留?
想來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亦或者,以上那些揣測,也都是答案。
乃至,彼之實相,不過就是一顆通往入海口之河道上頑固的巨石,如我隨後幾年四處浪遊時,於溪邊,偶然遇見的那尊被丟棄的木雕菩薩。是身有嗑碰,多缺損,在其斑駁之漆下,有長長的裂痕如峽谷綻開一隻眼。
有精神尚在,有聲汩汩,自其中流下淚來。
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羅毓嘉
平常價 $22.00為了甚麼
剜出了心臟我仍然活著
我不能愛你了
這個國家令我分心
他以詩歌翻過拒馬與圍牆
以叩問,敲醒暴力的黑夜
當世界逐步崩毀,詩人更加跨步向前
在失速的質疑與叩問中張開雙臂,擁抱這個即將粉碎的世界
「若總有天要變得陌生
好好愛一個人
又怎麼可能」
——〈大馬士革〉
《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是羅毓嘉的第四部詩集。行路至此,詩人跋涉了那麼遠,經歷了那麼高且低的跌宕,背負著嬰兒與棄子的身世,屢屢回望的目光卻仍是情深。
在這部詩集裡,詩人瘋魔依舊,傾心書寫著彼岸香江,那港,那城。然而當世界寸寸頹敗,他選擇對自己身處之地心懷愛意,直搗不可救藥之現實──以詩作為革命起點,以字句鑿開不公不義的表層,探取生活與活著之意義核心。他寫太陽花革命,香港七一爭普選;他話尾時而憂傷,時而俏皮,他輕聲問,為什麼某些人不被允許相愛。他說:我不能愛你了/這個國家令我分心。
若文字能有火的熱度,即使靈魂都燒痛了,是他,讓灰燼裡終可能出現答案。
本書特色
- 師大國文系副教授,文壇資深前輩詩人陳義芝◎專文作序。
作者簡介
羅毓嘉,1985年生,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為記者。曾獲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台北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政大道南文學獎與台大文學獎等;《INK文學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作品散見於《人間副刊》、《聯合報》副刊、《自由時報》副刊等刊物,作品曾數度選入年度《臺灣詩選》、九歌《年度散文選》,以及《台灣七年級新詩金典》等。
著有散文集《棄子圍城》(2013)、《樂園輿圖》(2011),現代詩集《偽博物誌》(2012)、《嬰兒宇宙》(2010)(以上皆由寶瓶文化出版)、《青春期》(2004,自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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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後記
陰曆八月十五隔日我路過自己
陰曆八月十六,月正圓。
和平東路蜿蜒向遙遠的東方,月色溫黃,我每走三步便停下看看月亮,感覺它慢而快地移動著。夏天這麼過完了,我身上有許多的傷口。
想起如果能有一個那樣的夏天──我們踏進海浪。飲啤酒,吃櫻桃,也或許鬥鬥酢漿草。說些無聊的黃色笑話。換穿彼此的襯衫與外衣,脫去背心甚麼都能做甚麼都敢做的夏天,或許並不存在。事實是夏天已經過完了,白露已逝,秋分未至,我甚麼也沒做。我們甚麼也沒做。像是採遍整座草原的酢漿草,發現裏頭並沒有甚麼幸運的四片葉。
這時代這城市,又哪裏來甚麼整片草原的酢漿草呢。
月圓得很。和平東路的人行道上,有人拿起手機拍照。更多人沉默地經過。有人盯著月亮,邊走,險些撞在路旁的廣告立牌。一顆大泥球掛在天上它充滿了疤痕。但是很美,很圓。生活充滿疤痕。白千層充滿疤痕。把病愛的表層都給褪盡了,又是甚麼會在那裏?像季節接續著季節,敞開的門和緊閉的門同時存在街頭,公車駛過。往西行駛的公車上是看不到月亮的。月圓得很,我累得很。有一瞬間我無法確認任何事情。
我站在那裏,想要停留片刻。我試著想起自己是誰,想著自己為甚麼會在這裏。
曾有個男孩,他想要拯救世界,而我認得他,而我又不認得他。我發著獃。曾有些時候我有些特別喜愛的人,也有些格外厭惡的人。但這些都沒有了。朋友還是朋友,但離得越來越遠。說話,發笑,還是一樣,也不一樣。我多麼希望可以回去那無畏的愛與恨的十七歲,那個時光。但我是回不去的,我們都回不去。不可能的。我和青春期時設想的自己距離,正好就是那時我所無法想像的自己與當時自己的距離。我現在突然明白了。曾經想要的不一樣的自己,畢竟是讓他們失望了。我有過許多許多的計畫。但現在我只是看著月亮爬升,爬升。陰曆八月十六,周遭非常嘈雜,而又安靜無聲。
我還設法想了一會兒世界的模樣,想著現實裏的一切。我的工作,薪水,關於活著我試圖想得更多。但突然瀰漫的車聲令我無法專注,於是我便往前走。月已不在我停下的地方。
每一個現在,生復生,死復死,彷彿有甚麼東西從我裏頭緩慢地流瀉了,喪失了,我所曾經認得而又不認得的節氣,有甚麼東西逐步填補進來,成熟了僵硬了。但還有脈搏,還有指尖能對著電腦勾勒著自己的五官。有人傾聽很好。但沒有也無所謂。比如說,曾有個初秋的夜晚,一個男孩在我所在的那個路口的不遠處,在一場雨裏他哭泣,一個男人站在路邊用鞋底熄滅了他的香菸,他們並不知道過去會將他們帶到甚麼地方,難以連貫的破碎的字句說了幾年已突然變得完熟,但這難道是他所要的,又難道是我所要的?我曾是個有想法的人。可我現在不那麼確定了。
我是多麼想要生活慢一些,再慢一些,成為我現在所不是的那種人。而我連祈禱的方式都已忘記。也或許,月是那麼地圓,月圓了會再缺,但有些事情現在已不可能了。在一個明亮的夜裏,月裏,生活的邊境會消逝,會有一叢花朵綻放。只是可能不是現在。也不是這樣。
走了一會兒我停下。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沒有哭也沒有笑。讓身邊的人騎單車呼嘯而過。讓他們狂妄。讓他們鳴起警鈴,讓他們去笑,吐一口痰在世界的身上。讓他們給彼此戴上初秋荼蘼的花冠。花已開到這裏,時間是唯一不須辯證的事物。我看著陰曆八月十六的月亮從和平東路以東上去一些,再上去一些。
月亮慢而快地躍升著。當我站在那裏我只是站著。
慢而且快。
我不曾這麼形容,或許是,並不知道可以這麼形容。快而且慢,夏便這麼完了。
形容很難。但存在很簡單。只要你站在那裏看著它,月的速度也讓你想要在人聲鼎沸的路口跳起舞來,你便知道我在說甚麼。你會知道的。於是我便向前走。
偽博物誌◎羅毓嘉
平常價 $22.00倘若愛已成為這裡唯一的匕首
他們會如何刻我的墓碑
「在描繪一個詩人時,你總會發現一個博物學家。」--羅蘭.巴特
睽違兩年,詩人已走過青春盛大的愛與死,走入慾望的繁華荒涼。如今,詩人從金融市場的貪婪饕餮返來,從假面與陷阱中返來,帶著更加婉轉的音韻、耳語般輕巧的呼息,與一雙洪荒初始的純淨眼神,返來。一如嬰兒凝視宇宙,穿透物之表象,他在連自己都僅剩一點點的時刻,伸出手,指向時間,指認出萬物的姓名。
法國哲人羅蘭 · 巴特有言,「在描繪一個詩人時,你總會發現一個博物學家。」而詩人隔空遙遙相應:「你不能創造一切的不存在。」這是一部計畫性寫作,記錄了詩人眼中的偽∕微觀歷史。當他行經鬼火與骸骨,走遍崢嶸惡地形,與人群的喧譁兩相對望,一本靜物之書,於焉展開。
本書特色
◎繼2010年羅毓嘉《嬰兒宇宙》豔驚四座之後,睽違兩年,眾所期待的新作。
◎收錄作品,多篇已在《人間副刊》、《聯合副刊》刊登。
作者簡介
羅毓嘉,1985年生,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為記者。曾獲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台北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政大道南文學獎與台大文學獎等;《INK文學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作品散見於人間副刊、聯合報副刊、《明道文藝》等刊物,並曾選入《98年散文選》、《2009臺灣詩選》、《台灣七年級新詩金典》等。
著有散文集《樂園輿圖》(2011,寶瓶文化),現代詩集《嬰兒宇宙》(2010,寶瓶文化)、《青春期》(2004,自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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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詩之神、魅──與羅毓嘉「新詩集」對話
我應該要去找毓嘉,問問近況,問問他進了工作以後,探看的世界還依然世界的模樣嗎?我該問詩人,你睜開嬰兒雙眼後,看到神,看到魅?詩,你在找姓字,你在找名字,你在賦格嗎?你是想站在雲端的女高音?抑或沉入最沉的男低音?
有太多關於詩,我想聽他熾熱熱的靈魂說,他也是想聽我說一些吧?他直覺、衝動地找我,一個偽詩人跟他的詩對話,令我受寵若驚。他的詩對我說了許多,那樣不可能從別的閱讀或別的心靈展開的旋律,我完全沒有能力用我的文字再轉述一次,關於他的詩,其真誠美麗。作為對話者,我若還有什麼能跟他說的,恐怕只有虛長的年歲,碰過較多寫作堅硬棘刺之牆,胸前背後,多了幾道傷口。
時間是詩的拉鋸,詩是時間的線索。
若我們寫作之人,年少時憑一股熱,就管他牆頭多高也不懼拚命沒有下秒鐘似的飆升,反正跌深反彈,身體柔軟如貓,摔落後翻個身,繼續奔跑追逐於文學花園裡的鏡像虛實。特別寫詩,不僅手腳要乾淨俐落,腦袋運轉如夏季風暴,心還得敞開迎接炎陽陣雨,與海浪和天空同作息,這樣每一秒每一刻都想在生活中以詩留下痕跡,青春寫詩,不熱不行。毓嘉已經在上一本詩集做了最佳示範,《嬰兒宇宙》的字句摸來會燙人,他以其獨特的音色,宣告他將不悔不倦帶給我們更多愛與生命的奧祕,並於未來占領他人所無法企及的詩領域。
詩,不就是這樣子的載體嗎?你眼睛看不到,你耳朵聽不見的,你舌根嘗不出味道的,肌膚無能感應的,藉著詩人所擬造的新顏色新聲音,各種神經受器再次被打開,甦醒。毓嘉的詩聯通感很強,突然你會讀著讀著,一陣感受從股端沿著脊椎,直竄腦頂之穴,兩手兩腳也起了雞皮疙瘩,似乎那些經過詩人重塑組合以文字替換的眼前世界、那些無情有情萬事萬物被凝縮在宇宙射線中的微量粒子,輕易可以穿透你的身體,射穿你後將你改變,提升。
特別真是我,這種寫一點點的詩中年,像隻在柏油路面被車輾過,在太陽底下已經曝曬了一星期後的過路青蛙,想要啪啪跳呀跳,跳到路對面的草原和池塘,已經是不可能的。最可能的是有另一輛大卡車經過,帶起一陣風嘯,把黏在熱燙街路的乾枯蛙皮掀翻,踉了幾蹌,幸運的隨風落入池塘,也不會撲通一聲了,而是靜止漂浮於水面,那已經是在詩的路上還能享受到最甘美的禮物與祝福。而毓嘉和他的詩,比這輛大卡車厲害,他們具有讓世界情感起死回生的能耐,我看見自己在柏油路面上,因為他的詩引流灌注如清泉,那僵硬的死皮,竟漸漸恢復了光澤,竟慢慢伸活出四肢,竟抬頭挺胸,竟心動又開始,竟能跳,跳過馬路,跳過草原,撲通跳入池水。
詩不就是該具有如此神蹟式的類宗教性的滲透與靈動。
每個青年詩人一開始摹詩,音色、韻律總離不開其所讀所識前行輩詩人的筆觸,毓嘉的同儕或師友也已指出許多,譬如□弦、楊牧、羅智成、一點商禽和夏宇,我再加一個楊澤詩的神祕感知。然而這本「新詩集」《偽博物誌》,我第二遍以朗讀的方式進行,輕誦呢喃後,確實那些筆跡仍在,但已經不同了,毓嘉直抵的是同這些前輩等高的視野,他已經與他們站成一列觀看。在吟誦過程中,這些詩句突然有波特萊爾寫巴黎城市的憂鬱魅影,也接近里爾克詠物詩之後的神思,詩的視角位置也在這二者之間。里爾克站得高而形上,以其詩人職志,將詩從表象拉升到心靈真實,那是處永恆不被世間侵擾的天境:
……因為美無非是
我們恰巧能夠忍受的恐怖之開端,
我們之所以驚羨它,則因為它寧靜得不屑於
摧毀我們。
——(里爾克《杜伊諾哀歌》,綠原譯)
至於憂鬱的巴黎浪蕩子醉倒墮落的姿勢低且深,與城市之華同臥,波特萊爾以詩將爛腐化成生香。
我將獨自把奇異的劍術鍛鍊,
四處尋覓聲韻之偶然;
仿若行走於石子路上,
在字裡行間踉踉蹌蹌,
有時,迎面撞上長久渴望之詩句。
——(波特萊爾〈太陽〉,吳錫德譯)
毓嘉凝視世界的眼光正面迎向二十一世紀文明的深處開展,他對個人身上的,城市身上的靜觀,我不想用某些既成的詞彙直說(「說破是破壞,暗示才是創造。」馬拉美),或過多渲染的字語來對看這本新詩集。也不想摘其詩句(要把集中的詩或詩句拆析分解,有我能力不足也不願之處),那會壞了毓嘉在這本詩集進展最完熟的節奏,我推測那是他目前用來穩定自己與穩定詩的最有力支撐。他找到了自己的聲調,因而能自在地歌吟。詩人站在一個新位置,那既是主又是客的雙向互觀,時間與愛的消亡新生在心象內外交融,我是物亦非物,物是我非我,在託物寄語中將生活滌蕩。然而像每個真正的詩人,都是早慧且敏感孤獨於創新之途中。他們看見別人見不到的細節聯繫,物與人與世界之間的關係,他們先於文字,以感官對應極難言說描述的內在究竟發生何種牽連變化,風吹,雨滴,花開,鳥飛,石沉,它們具有意義嗎?如果有,那是什麼?如果沒有,那怎麼證明一個世界的存在?毓嘉竭盡其「通感」能量,鋪陳而出他欲組構的新世紀。
毓嘉詩之穩定,讓我想到楊牧,他們似乎都不必經過青澀時期,直接給人的就是甜熟果實。然我必須說,這本詩集噴湧的曠宇繁花,我只能領略其半(楊牧我大概三分之一)。我第一次用心看,似乎全看懂了(意象);第二遍朗誦兼聆聽,那純屬音樂的旋律(結構);第三遍就是此刻正在寫這篇文章,不得不反覆反覆以分析為前提進行,忽然就失去了整體(語言)。這當然是我個人的局限,也提醒我這本詩集很耐讀耐看耐聽。
雖然我未曾真正跟毓嘉聊過天談過地,遑論詩,但從作品中可以完全感受他對寫詩的堅持與懷抱。台灣現代詩的「盛唐」時期似乎過去了,後起新秀所臨之殿堂在現實中或已成廢墟,因此很容易就把詩藝當遊戲。可詩不是格言,或可輕易摘取的警句或文字排列或僅是趣味的形式鋪陳,必得從心裡面去轉折它,才不致亂了內在韻律。當然做練習是可以,哪個段落該讓它傾斜,哪個段落是該和諧,暴跳甚至只是空白的失去聯繫上下詩句,非邏輯性的一躍而縱往深谷或飛向天際,蒙太奇的意象剪接,明暗虛實,把顏色變化一下,把名詞動詞更替,這些好像對詩起了活潑的樣貌,可最終那是遊戲多。在萬花筒裡隨便轉一下,影像多麼華麗與詭奇,但這種驚奇,短暫不長久,你想再看同一次讓你感動的世界,轉,再轉,也轉不出同樣的花色。那是迷障。只有發自內心自在又純然的詩歌,由詩人在經意與不經意的經營之中,情感和文字達到融合,飽滿成一種永遠的契合,那時的詩句,即使在詩人已遠,時代已過,仍是那麼新鮮動容。那時寫詩的人可以體會到一個純淨世界的表述和語言,甚至在哲學與邏輯跟你生存的現世格格不入,但你確實因為創造或閱讀那樣的詩句,而願意相信,生命有其美,生活值得感受與感動。
緊實地說,一個世代只要有幾位,不,哪怕只有一位詩人,能莊重地對待詩對待自己對待世界,那不管瀕臨的是如何破碎的現代廢墟,新世紀都將會於此人心靈之中再現。我相信毓嘉就是這樣的一位。
少年時,詩我迷忘於羅智成;中年時,詩我回神於羅毓嘉。
——蔡逸君(作家、《印刻文學生活誌》副總編輯)
嬰兒涉過淺塘◎羅毓嘉
平常價 $22.00他聲聲扣問,
我們何以成為一個人。
因為無法擁有潮汐你築起整座海堤
為了擁有山林你挖空地面圍捕最後的狼群
像一把匕首
愛著一顆心臟
——摘錄自〈根性〉
羅毓嘉以從來無人書寫,也無人能複製的「羅氏語言」,
像在轉角射出溫柔的一箭,俐落擊穿人心對於體制的麻木與枯槁,
又像是面對病齟,他以獨特姿態,靜靜挖出慣常人性的詭辯與怯懦。
他像一根點燃的火柴,溫柔,又帶些節制與靜默,但卻能鮮明剔透地映照出國家體制、政治的貧弱,以及在各階層如鬼魅般頑強的透明暴力。
火柴熄下,我們所處的荒原,仍有陣陣餘溫……
本書特色
◎林立青(作家)撰推薦序,楊澤(詩人)鏗鏘推薦。
◎封面書名及篇章手寫字,皆來自羅毓嘉動人的書寫。
◎「我眼前這部《嬰兒涉過淺塘》可能是毓嘉至今最直白,也最面向社會大眾的一本詩集。在本書的詩句之中,隱隱約約都和台灣社會有緊密的關係與連結:那些好的,不好的,撕裂的或者痛苦的畫面場景紛紛湧出,我好像回到那大三溫暖的鏡子前面,看到了當時憤怒,哀愁或者感到無力的自己。如果我印象中的毓嘉,是用詩將世界上美好的期盼和感受凝結而成,那這本詩集,就應該是對於社會的回應和質問了。」——林立青
作者簡介
羅毓嘉,1985年生。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在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著有詩集《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等四種,散文集《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等三種。
推薦序
刺著我們的靈魂
林立青(作家)
我是在出書以後才開始認識羅毓嘉的,開始讀他的書,唸出他詩裡面一個一個的字,學著從他的世界去看一些美好的,遲疑的,自己不了解的世界。過去前幾本的詩集每篇都像是凝結的情書,像是在一面大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裸身一樣,唯有透過澄澈的詩,才會驚覺:哎呀,原來我自己是這個樣子,原來自己也曾有類似的,同樣的感覺。
我眼前這部《嬰兒涉過淺塘》可能是毓嘉至今最直白,也最面向社會大眾的一本詩集。在本書的詩句之中,隱隱約約都和臺灣社會有緊密的關係與連結:那些好的,不好的,撕裂的或者痛苦的畫面場景紛紛湧出,我好像回到那大三溫暖的鏡子前面,看到了當時憤怒、哀愁或者感到無力的自己。如果我印象中的毓嘉,是用詩將世界上美好的期盼和感受凝結而成,那這本詩集,就應該是對於社會的回應和質問了。
詩是一種最難以掌握的題材,我不懂詩,但我讀詩,我試著在讀完以後去記下自己讀詩以後的感受,我眼鏡後,瞳孔前畫面不斷出現片段的,但是發生在臺灣的剪影,像是強拆,又或者閃過一、兩個政客的咆嘯,以愛之名的壓迫標語。
如果一個詩人要隱晦自己寫詩的意圖和批判的對象,絕對可以藏得比散文或者小說還要深,還要讓人看不懂,但這些詩中的文字,卻幾乎每篇在讀後都覺得被勾起曾有的憤怒或者無助。幾乎每一首,我都能閃過曾在新聞畫面中短短只看一秒的人。詩人重視社會議題時,能將那些複雜的感受化作精煉的文字,每一首詩的韻腳段落似乎都在呼應著我曾有過,卻沒有辦法細膩述說清楚的感覺。
我讀完以後,連寫自己臉書都開始亂押韻一通。不知道為什麼,那種像是聽了搖滾樂開啟了上面寫著「搖動」或者「狂歡」的開關一樣,只是這些詩是沉重的,是洗鍊的,是用這塊島嶼曾經發生過的暴虐或者壓迫而出的。
對我而言,這就是讀詩的魅力,詩人可以用極少的文字說出我沒法清楚表達的感覺。在這個感覺中,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和詩人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情,可是在讀完後,連這也不重要了。羅毓嘉的詩能讓我聯想過去的回憶,能把我拉到一些場景裡。毓嘉的詩向來帶有強烈卻又適合吟誦的韻律感,這次的詩集在描述時更是不加迴避,清楚直接,一字一句地把我拉回曾有的感觸和回憶,回過頭來問我自己:我還活著嗎?我還有記得詩人的感動和震撼嗎?
羅毓嘉這次從序詩〈政治粉餅〉之中,揭開他質問並且深切關懷社會的文字:
把你和自由銬在一起你就自由了嗎
焚燒你的熱情你感到那溫度了嗎
你用堅定妝點你的眼神他們便堅定地毆打你
若你還有信仰折磨你就成為他們的信仰
序詩就令人感到震撼和反思,在我看來是警句。我在讀完序詩以後,質問究竟我看的政治是狂熱還是口號?我真的懂嗎?身為一個人,我真的有所選擇嗎?我自願嗎?我有同樣的感動嗎?
毓嘉在這本詩集裡給我的感覺是比起過去,都還要激烈並勇敢地和社會對話。詩人的文字銳利如同匕首,精準如同狙擊,直刺往讀者的良知。敏銳卻又帶著無奈地質問台灣:為什麼這樣對待人?為什麼讓人受到如此對待:
究會有些答案被揭開吧
想起自己是誰,想起了
曾有一時自己為誰所深愛著
想起
沒有人能獨力創造文明
認識不認識的人聚在後門
抽完支菸他們
忍住了不開始哭泣
優秀的詩人可以短短幾句詩勾勒出社會的場景,並且記錄下受傷的,難受的,苦難之下的人。我喜歡讀羅毓嘉的詩,即使是面對社會時多麼的無助,他的詩都還保有溫度,讓讀詩的人不會覺得自己是孤獨的,是自己一人承擔的:
這世界充斥著詭妙的答辯
雕像正彼此擁抱
且發出愛慾的呻吟,聽到了嗎
但你不關心這些。如同你不能夠關心
自己已死去了很久
我微弱安靜了沒有說話
此刻,且讓我假裝
自己並不關心你
毓嘉始終是愛人的,是付出愛的,這是詩人珍貴的特質,也是讀詩時,真的能夠觸動人心的原因:詩人用文字寫愛,用尖銳的文字刺進讀者的心,質問的同時也撫慰著讀者,所以我們應該要讀詩,當我認為自己是孤獨時,是難過時,謝謝我們還有詩人,用他的文字刺著我們的靈魂。為我們的記憶留下可以吟誦並且聯想的線索。
我推薦這本詩集,期待所有人都可以看看詩人的眼睛中,社會是什麼樣子,看看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再回過頭來,確認是否還有那些悸動或者對於社會的期盼。
序詩
政治粉餅
他們盤查你的詞彙裡有沒有不滅的燈火
召來比較牢固的字句砌成四條邊線一間房
將你放在裡邊而自己冷冷站在外面
命你給出最艱澀的三個動詞你說
思考,論辯,批判只是冷僻但並不困難
還不如抵抗,鬥爭,革命你說
靜默這個詞原坐在你的旁邊它怵然蛇立
為何你不戴上它那蒼白的臉
把你和自由銬在一起你就自由了嗎
焚燒你的熱情你感到那溫度了嗎
熾熱是無聲的而冷靜有一種內在的嘈雜
信念啊它在窗格外高懸你伸手
如何引頸也越不過的疆界彼端是引誘與墜落
花蕊吐露時間蜜裡溢出自己的窄房
兵火與吆喝一齊從雲端落下
弈一盤棋局勝敗已寫定你的名字
他們反覆盤查你的身體。確保你已吐出
你所喜愛的詞彙比如說歷史,比如說
記憶。他們指著太陽升起的位置他們說
那是西方但你說,不
他們就在你眼前折斷別人的小指
他們刑求每個日期要你相信日子越過越少
折磨每條血管裡流出的詞彙
只能緊緊靠著彼此生起微渺的火焰
你用堅定妝點你的眼神他們便堅定地毆打你
若你還有信仰折磨你就成為他們的信仰
他們持續搜查你的靈魂
斲斷詞彙並燒毀非法增生的細胞
黑夜裡他們發現你將道德刺在掌心
就砍下你的雙手,把你的左手接回右腕
右手則接回左腕他們笑著說讓你留下雙手
同時也把凌遲與疤痕留下
該如何策劃你的理想與逃亡
他們用牢固的字句構成四個邊一間房
你住在屋裡你與影子嬉戲你書寫
窩藏從牆上刮下的泥屑
用自我的碎片捏成一尊完整的黑暗
只有你無聲的演奏你的衣角
他們守著你守著一樁共有的罪行
你是座監獄困住他們困住你還是你自己
【預購】致那些我深愛過的賤貨們◎布勒
平常價 $22.00內容簡介
寫詩之人即為戀人,而戀人有時賤。
《致那些我深愛過的賤貨們》是布勒的第一部詩集,共收錄50首詩作。除了記錄詩的一瞬兩瞬,詩人也讓我們目睹,愛,可以如此性別,而痛苦與憂傷亦是。
本書以記憶為經,感官為緯,書寫女字邊的日常。當日常是荒謬劇場,小情小愛皆成展演,在此,欲望遂走成鋼索,孤獨是跌不死的深淵,唯有經歷愛的動盪與暴亂之後,才開始劫後餘生。
「若說夏宇是『所有的挫敗都帶來狂喜』,布勒令我注意到的,反而是『所有的挫敗都不帶來狂喜』的新局——一種『歌袂爽』的特殊性。」──張亦絢
「所謂賤貨:毋寧是指向在愛的動盪與暴亂中的每一個人。一本正經的調戲。因喜悅而脫口的親密挑釁。表裡不一的咒詛。線索:特權與苦難,留給所有的女字偏旁。若我的部首是陰性,我的歷史就從手牽手一起去廁所寫起,就是終其一生活在被強暴的恐懼底下直至老去,就是只被允許學習綿裡針、冷暴力,而血大抵只從下體與心裡流出來。」──布勒
作者簡介
1981年生,長於花蓮,喜歡海邊。視動植物如家人,討厭噪音。
【預購】出鬼◎張詩勤
平常價 $22.00內容簡介
不能被日常社會所收編的「異常」,對於現代詩來說卻是最為純粹與光亮的元素。在正向與勵志的洪流中,人們心裡堪稱為「鬼」的東西反而往往是最真實、最必須去面對的部分。「出鬼」,一方面暗示詩映照生活中「出軌」的一面,另一方面則以「出鬼」的各種詭怪意象作為核心,挖掘具有詩質的非正常、非正確、非正經的生活斷面。
《出鬼》分為「晚餐時間」、「刀」、「搬家」、「純詩怪物」四輯。收錄張詩勤2009至2014年發表於各文藝刊物之詩作共49首。輯一「晚餐時間」探討從熱戀到糾結,種種因愛所生的複雜感情;輯二「刀」則刻劃現代生活中人與人互相傷害或自我傷害的各種異象;輯三「搬家」討論自我認同與定位,剖析個人無法自處、與國家社會產生衝突的時刻;輯四「純詩怪物」則以詩論詩,描摹引發詩意的場景與剝奪詩意的場合,詩與人之間的關係等。
針對四輯主題,插畫家張暐鈴分別繪製四張黑白插畫,以超現實手法補捉詩意,為四輯詩作出獨特的詮釋。並根據「出鬼」主題繪製橫幅彩色插畫作為封面,使圖像藝術與文字藝術之間展開嶄新對話。設計師黃思蜜運用插畫及詩作的元素打造整本書的出鬼氛圍。封面以手感的字體結合插畫,營造出詭異與不協調感。並利用「蓄光印刷」的特殊印刷手法,為封面及內頁的插畫隱藏秘密,讓讀者藉由關燈這個動作發現「在黑暗中才能看見的真實」。
作者簡介
1988年生於台北。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畢業,現就讀於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預購】原來女孩不想嫁給阿北◎許赫
平常價 $20.00內容簡介
2012年11月11日開始,許赫參加臺北詩歌節的活動之後,發起了「告別好詩」的壯烈運動,每天寫一首詩貼在臉書上。他希望寫的就是給親朋好友看的詩,寫詩不再是高中時候的怪文青的彆腳文字遊戲,只有不存在的讀者才能看懂,只想給不存在的讀者看。寫詩,就是要給親朋好友看的,要報告今天發生什麼鳥事的。幾個月下來,有同事來讀詩,有工作上的長官來讀詩,有國中高中同學來讀詩,有教會朋友來讀詩,當然,也有很多喜歡詩的臉友來讀詩。許赫自稱是很幸福的人,40歲的時候,發現了他的讀者。這本詩集,就是這場「微運動」的精選結集。內收詩作148首。鴻鴻序文中稱他為「力爭下游的大叔詩人」,寫家事與國事、寫社會階級、土地徵收、政商勾結、國家認同,無不一針見血,痛快淋漓,並總不缺幽默。
作者簡介
政治大學民族學系碩士班畢業。2000年開始以謎語獸暱稱在政大貓空BBS站發表現代詩作品。自費出版作品《在城市,沒有人赴約的晚上》、《診所早晨的晴日寫生》。發起x19全球華文詩獎與玩詩合作社等,並自2012年開始致力於推動「告別好詩」行動。目前擔任角立文化事業負責人。
致美好的灰色◎郭詩玲
平常價 $14.00詩集簡介
這是詩人的第六本詩集,收錄了2017年4月至2018年4月這一年內詩人在心情灰丫丫之際「灰」出的105首詩作灰屑。詩作內容可美稱「多元」(多元才能成家),少數寫得好(老郭賣瓜無疑),多數不怎麽樣(自以為「灰」諧),無論如何,正如詩集名稱「致美好的灰色」,字句間可能藏著各種灰色的可能性,惠風和暢。詩人認為,出版第六本小詩集,更加名副其實,對得起名字中的「詩」,而不淪為失靈。
詩人/插畫者簡介
郭詩玲,畢業於馬來西亞柔佛州新山寬柔中小學,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中文系首屆榮譽學士(副修翻譯)、碩士(漢語言學),考獲南洋藝術學院水墨畫甲等文憑。
畢業後留校擔任中文系導師、學術書刊編輯,亦曾受邀擔任中學華文創意寫作課導師、少兒華文創意寫作比賽評審等。現任新加坡非營利文化機構華文編輯。
曾獲兩屆新加坡大專文學獎文學賞析組獎項。已在新加坡自行出版六部詩集與一部畫集:《我走在我之上》(2014)、《穿著防彈衣的我們怎麽擁抱》(2015)、《當你靈感塞車》(2016)、《得不到你時得到你》(2017,自繪插畫)、《野生的心:郭詩玲水墨畫集》(2018)、《肉與肉的相遇》(2019,自繪插畫)、《致美好的灰色》(2020,自繪插畫)。
詩集出版後,20余首詩受邀刊於臺灣詩刊《衛生紙+》;亦有10首詩載於上海譯文出版社的期刊《外國文藝》。詩作獲選錄於2019年臺灣九歌出版社的《華文文學百年選 ‧ 馬華卷2:小說、新詩》。
受邀擔任臺灣臺北市文化局主辦的「2019臺北詩歌節」的「國際詩人」。
琉璃脆◎小西
平常價 $29.00在消失之前,以詩銘刻所有
羅貴祥、曹疏影、陳智德攜手推介
「我們沒有忘記
在那些眼淚之間
我們用紙重新打造
我們的神像
讓廣場的氣味
汗水、血跡、耳語
為我們打開
回家的路
重聚」一一〈神像〉
「請不要說,愛就是虛無
在我們的身前,在我們的身後
在虛無中說愛從來沒有實現
說我們從來沒有遇見
在日子到來之前
請不要放棄請不要忘記」一一〈在這城市的心臟地帶〉
《琉璃脆》是香港詩人小西的第二本詩集,收錄2004-2019年間,共70首詩作。
小西的詩簡約內斂,無論是旅居異地的體會、生活閃現的靈光,乃至同代人的歷史傷痕,或澄明或迷惘,一一成為他筆下的題材。「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語出《金瓶梅》,恰恰總結了詩人過去數十年的生命感受。宇宙變幻,世事莫測,面對流轉不定的時代,詩是修行、是覺悟,也是深情的陪伴。願以此書,獻給所有在這個時代受傷的靈魂。
「讀著小西這七十首短詩,不單是匆匆似就了結矣的感覺,他的作品彷彿要人想像,表述意象與文字描畫的物事之外,總牽扯著另一度時空,其異質性混淆了以為確定的、書面上的實相與時序。在一個字旁,一句句子之後,在某一個幽暗角落,隱然存在另一個世界,一個文字指向卻又未生成的世界,似明若滅,已打開又未打開,一貫的懸疑未決,忐忑不定。」一一評論人羅貴
「小西喜歡在實的地方拿捏到虛,不是避閃,而是作為立足之地,把光線反射回來。反對不是自由,虛空中蓄勢而發,才是自由。」一一詩人曹疏影
「小西把曾經澄澈的還以澄澈,但願澄澈記住此世曾有小西。世間無序地、無法止息地一明一滅,我能感受他的憤慨也是一種洞明。時間過了一半,可知已逾泰半?如果詩歌有涯如同吾生預言,但願數十年同行如夢如小西。」一一評論人、詩人陳智德
詩人簡介:小西。香港中文大學通識課程講師。寫詩起家,但大半生寫評論比創作還要多。撰寫藝術評論多年,身逢亂世,近年則以書寫文化政治評論為主。著有詩集《貓河》與散文集《微閱錄》。
肉與肉的相遇◎郭詩玲
平常價 $14.00【詩集簡介】
這是詩人的第五本詩集,收錄了2016年4月至2017年4月這一年內繆斯賞賜的105首詩作。詩作內容可美稱「多元」(實則雜亂無章),少數寫得好(此話當真?),多數不怎麼樣(聳聳肩這也沒辦法),無論如何,正如詩集名稱「肉與肉的相遇」,如此有肉感的字(與人),可遇不可求,可謂「詩門酒肉臭,心有凍死骨」。詩人認為,出版第五本小詩集,更加名副其實,對得起名字中的「詩」,而不淪為失靈。
【詩人/插畫者簡介】
郭詩玲,畢業於馬來西亞柔佛州新山寬柔中小學,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中文系首屆榮譽學士(副修翻譯)、碩士(漢語言學),考獲南洋藝術學院水墨畫甲等文憑。
碩士畢業後留校擔任中文系導師、學術書刊編輯,亦曾受邀擔任中學華文創意寫作課導師、少兒華文創意寫作比賽評審等。
曾獲兩屆新加坡大專文學獎文學賞析組獎項。已在新加坡自行出版五部詩集與一部畫集:《我走在我之上》(2014)、《穿著防彈衣的我們怎麼擁抱》(2015)、《當你靈感塞車》(2016)、《得不到你時得到你》(2017,自繪插畫)、《野生的心:郭詩玲水墨畫集》(2018)、《肉與肉的相遇》(2019,自繪插畫)。
詩集出版後,20餘首詩受邀刊於台灣詩刊《衛生紙+》;亦有10首詩載於上海譯文出版社的期刊《外國文藝》。詩作選錄於2019年台灣九歌出版社的《華文文學百年選·馬華卷2:小說、新詩》。
受邀擔任台灣台北市文化局主辦的「2019台北詩歌節」的「國際詩人」。
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鍾國強
平常價 $23.00誌記過世的母親,山水十疊,哀喜七察。而房子有情,一如草木,出故土,入異域,文字亦如往事歷歷。際此城天末涼風,詩也在在追問:君子意如何?噫嚱君子何在?雨餘心懷,無妨文字明亮。
《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此為作者第八本詩集,收二○一五年至二○一七年間詩作六十三首,既承接散文集《字如初見》裡對過世母親的懷想,也延續復刻詩集《生長的房子》裡對生活事物的剎那觸感,一併連讀,即展開了「物詩」的全景圖。詩人內省自持,同時以明亮文字映照我城風雲色變,仔細讀來,一如沉穩的呼吸,輕撫日常燥動與憤懣,讓人牢記原初的悸動。
「母親抱恙居家靜養時,也是庭前黃皮樹日漸殘損凋零的時刻。但我仍能時刻記著那龐沛雨水中纍纍重負,以及雨霽時果實凝聚著的點點晶瑩透亮的水珠,髣髴時光就此、長此凝住。」——〈雨餘心懷,明亮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