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值得這些嗎?◎張國強

虛構城市 | 我不值得這些嗎?

  那天晚上從岳母那接兒子回家,剛好樓下在辦喪事。整個樓下的空間都是傳統潮州的吟唱,我大約知道一般是給高壽老人置辦的。我們兩人在車裡坐定,我轉頭對在副駕駛座的兒子說,「這是在人死後,辦喪事的活動」我用英文跟他說,他也轉過頭睜大眼睛看著我,一副不解的模樣。「當爸爸死的時候,不要辦這個」,他更加不解開口問了「Why?」我打了D檔,用腳踩了剎車,再慢慢的釋放,讓車緩緩開動。我左右查看再看著前方擋風玻璃後面的畫面確保安全可以前進,我完全放開剎車開口說,「因為爸爸不需要那種東西」,兒子還是不解,但他沒有再問只是轉回頭看著擋風玻璃外的景物。

  這個世界真的非常美好,好到有時候你會懷疑「我值得這些嗎?」(Am I worth all these?)從這個為出發點,慾望就油然而生。亞當和夏娃在美好的伊甸園裡,明知冒著失去美好家園的風險也要嚐禁果。當然你會說那是蛇的錯,不可否認蛇本身有錯,但最終沒人逼亞當和夏娃咬了那一口。在享受了慾望得到滿足後,接踵而來的必然是懊悔。可惜為時已晚,即便悔不當初,也無法回頭。拋開宗教對《聖經》的解讀,這個故事是本身對人類罪惡是一份最佳詮釋。人類一輩子都在慾望的泥沼裡掙扎,一次一次的快感後,換來的總是懊悔。甚至會發誓不再犯,但依舊在慾海裡浮浮沉成。

  不遠處的綠燈花了幾秒就從橙色過度成火辣的紅色,我輕輕踩著剎車器,慢慢地引導車子在白線前停下。擋風玻璃點滴著雨水,我開動雨刷執意要把水滴都掃盡。眼見它徒勞無功地不停的刷,這也是一種執念。

  佛教裡有個概念叫執念,很好的詮釋了人類的狀態。最可笑的是,人類渴望的還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事」。連那些會產生不適的事情和行為,人類也會有執念。甚至內心深處對不適和被加害,也會不小心產生了快感更有人會上癮。相較於生理上的癮,這種執念是心理上的癮,也稱為「沉淪」。沉淪真是種非常舒服的逃避,因為再也不需要去面對現實,不再需負責,甚至可以將問題轉嫁他人。每天只需要在悲傷裡舒舒服服地度過,把自己之外的人和事都隔開。好像如此所有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我依然是個俗人,充滿了慾望更怕死——我不是大聖人能四大皆空,更不是大英雄擁有不懼死神的勇氣,而且執念還非常強,無法做到清心寡欲。依然每天過著「顛倒夢想」的日子,活在恐怖裡。《心經》裡「無顛倒夢想,無恐怖」是我嚮往的境界,但顯然非常的困難。儀式感不是很強的我,還是希望自己能靜靜的離開人世間。

  要是真要辦告別儀式,我生前就會自己辦,也無需勞煩我的兒子。出席追悼會的貴賓,我會開幾瓶紅酒來招待。請個DJ(要是有DJ願意接這份差事)從新的電音舞曲開始放,然後年代越往後。最後放些90年代的粵語歌,最後來個混音的閩南《舞女》之類的。這算是對我童年的啟蒙音樂的回味,以及感念著那些懵懂的美好日子。大家可以好好聊聊(到時也搖不了),喝點小酒回憶些不知好歹的年少輕狂。而任何人在任何時候覺得該結束時,其實也無需打招呼說bye bye,可以頭也不回的離開。結束後,我能心無旁顧的等待死亡的降臨。對了,把我的書留下來陪著我。要是想來見見我,記得給我帶上一本書,雖然說可能已經無法閱讀。好歹能用來築起書牆,打造一個棺材的形狀也不錯。

  我開車緩緩駛入住家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停好車,再照常熄燈關上引擎。兒子突然別過頭說「I  Love Papa!」

  好吧,我就呆在人間靜靜守候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