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年代◎蔡欣洵

我我集 | 告別的年代 

  後來,我們在群組裡悼念如玲,然後在各自的地方懷念她。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兩年前,我從小學就認識的摯友如玲,跨不過49歲的坎。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地跟她道別。那年我回鄉,並不知道她已經走到盡頭。找了她很多次,她都對故人拒而不見。我回來以後,她才在群組裡透露自己的狀況。我們心裡有數,只有跟她閒聊。聊到她沒有了消息。

  沒有機會好好地給她最後一個擁抱,是我的遺憾。而這種遺憾,在我的人生中有太多。

  幾年前,一名同事被發現在辦公室裡伏在桌子上,就這樣離開。還是因為她開會沒到,上司找人去敲門才發現的。我和她當同事很多年,但是後來業務上沒有很大的交集,便也沒有常常見面交談。然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有一次,晚上收到信息,說一名同事的兒子,正值青年,便走完了人生。第二天,知道興都(Hindu)教徒沒有守靈的儀式,我們一大群同事三三倆倆不約而同趕到他家。那時,遺體還沒有從太平間接回來。我們到樓上家裡慰問,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家人悲痛的哭聲。

  我們站在門口,跨不進去那所房子。就這樣一根繩索,讓家人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原本就寡言的同事,此時更說不出話來。我們之間,連言語都像玷污了悲傷。這以後,我從來沒敢問他過得怎麼樣,家人是否安好。悲痛,其實並不會隨著時間減少,而是我們把自己活著的時間拉長,把悲痛推遠,期望著從遠距離看去會模糊一些。而遺憾無時無刻悄悄地在我們身邊飄浮。

  我和父親的告別,在他的病榻前。那時我五歲。告別的過程,終於在他的棺木撒下一把黃土。外婆送我離家的那個清晨,也就是我和她道別的最後一次。我在異鄉流著淚悼念她。一直到後來,疼愛我的舅舅、舅媽相繼在家鄉驟逝,也讓我來不及好好地說再見。

  我們處在一個告別的年代。我們常常都在告別。和身邊的人,無預警地就告別了。告別了景色、告別了場景、告別了悲情、告別了人、告別了愛。我們哀悼被拆的建築、被關閉的母校、被遺忘的味道……只是我們太匆匆,忙著許多我們以為很重要的事情,並不自覺其實我們已經慢慢和身邊的一切分別,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

  所以我常常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帶著憤怒說再見。無論如何,說再見的時候要直視雙眼說,然後給予一個擁抱,一次溫柔。因為,或許一次的道別就永恆了。從此,我們跌入遺憾的孤墳。

  晚上,我跟小吳睡覺前聊天。她問我,人死後還會不會再出生。我說會啊,不過會是另一個人了。然後她又問,那你還會是我的媽媽嗎?我說應該會吧。說不定你會變成我的媽媽呢。她沈吟半晌,然後憂心忡忡地說,那我要怎麼找到你呢?我還要你當我的媽媽呀。

  會的,孩子。我們會找到彼此,不管如何。所以今生我們要美好的告別,以便來生再相見。

在彼岸,你忍不住回頭
卻見來時的青石街道長滿青苔
而你的影子  漸漸熄滅